临江村是江陵县有名的破落村,背靠险山,耕地极少,村里大多只能靠上山打猎勉强维持生计。林家算是村里殷实人家,祖父林德贵早年做过里正,老爷子一生省吃攒用,终于是攒下了这一亩三分地当作林家的家业。
林平安的父亲林桐倒也争气,三十不到的年纪便中了秀才,一年朝廷发下的津补足以供他上学,余下部分还能添作家里零用。
在邻里看来,这林桐一家是祖上积了德。
此时的临江村已入了深秋,连日的秋雨下个不停,堂屋内林德贵正跟大儿子在清点着今年的收成,老爷子眉头紧皱,显然是有些差强人意,可这年后几个孙儿都到了适学的年纪。
再苦不能苦了孩子,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一辈子就是个里正。
林德贵正打着算盘,听到门外有人嚷嚷,是林家老三回来了。
林家老三一脸激动推开内堂门,对着两人就是一顿喊。
“爹,大哥,中了,中了啊”。
“个小兔崽子,不就是打个鸟吗,嚷嚷个啥”。这老三一日就没个正经,眼看着家里人手不够也不知道帮忙,成天就在外面摸鱼打鸟瞎晃悠。
今年收成不好,老爷子正没处撒气,这三娃子一回来便撞在了枪口上。
“哎呀,不是我中了,是二哥中了”。
林家老三本以为父亲听到这消息会高兴一点,没想到一进来就是挨骂。
“你二哥还在府城考试,他能中啥?”老爷子语气满是不屑。
然而不一会儿林德贵便马上反应了过来,一激动,烟杆子已经落在地上。
“老三你说明白点儿,老二中什么了?”。说话的是林家老大。
林老爷子虽认识两个字,却奈何肚子里墨水儿不够,林家老大就叫林大。林大弯下腰随手捡起老爷子的烟杆放在桌上,却转眼又看见父亲一双手抖的吃劲儿。
这可把林大吓了一跳,连忙使劲儿拍老爷子后背,想是帮老爷子顺顺气儿,没想到下手重了些。
“臭小子,你把老子我拍死就高兴了是吧!”。老爷子张口就骂,脸上却是笑开了花儿。
林大一脸发愣,看向老三,却见林三儿也正幸灾乐祸的在那儿发笑。
“中了”林三儿对着自己的大哥挑了挑眉,又念叨了一遍。
不一会儿林大也明白了过来。
“桐弟当真中了?”一时间三人谁也不说话,都是互相盯着对方发笑,房间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好啊”。
老爷子率先先说话。
“你二嫂知道了吗”老爷子手上已经换上了新烟丝儿,这烟平时他都舍不得抽,也就是逢年过节才拿出来嘬两口,可见这林老爷子确实是高兴坏了。
“还没呢,二嫂子怀着孕呢,俺怕她一激动会动了胎气,没敢告诉她,直直的就往这儿来了”。
“嗯,你做的对,这事儿得待会儿让你娘去说”。
老爷子吐了口烟气儿似是想到什么,站起身来走到林三儿跟前。
“怎么了爹?”林三儿一脸疑惑。
“这事儿你听谁说的?别到时候听岔了弄得白高兴一场”。林德贵一想到这儿便冷静下来。
这举人哪那么容易中,考上举人的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
林桐毕竟是自己儿子,虽然知道他确实勤勉用功读书,可毕竟是咱农家娃,农家娃哪有一次就考中的道理。
林德贵总感觉不真实,不敢相信这事儿能落在老林家身上。
“千真万确”听到老爷子这么想,林三儿慌了“爹你总不能不信我呀”。
“怎么还不信了呢,那刚才瞎乐个啥”。
“爹,这可是镇上书局的刘掌柜告诉我的,对了,刘掌柜还给我封二哥的书信,说是二哥亲笔写的,我一着急给忘了”。
林三儿连忙将书信取出递给老爷子。
林德贵接过看了,确实是桐儿的笔迹,三娃子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啥,只知道刘掌柜应该没必要骗自己。
这也怨不得三娃,小时候林家穷只供得起一个人上学,等到家境好点儿时老大又早过了启蒙的年纪,老四是女娃,年前才嫁了人。
林德贵也不是没教过三娃认字,可这小子脑子里除了打鸟就没别的。
无奈下还得是老二,这孩子从小读书就机灵,启蒙时深得私塾的张夫子喜欢,如今考上了举人终于为林家争了口气。
林德贵不求老二能连中进士,考上举人已是祖上烧了高香,那可是举人老爷啊,与县令大人见了都要互相见礼,在大武朝,考上了举人便意味着能做官了。
……
“林老爷在家吗”此时门外已围满了街坊邻居。
临江村地儿小,稍微有点动响儿便传了个遍,林德贵走出门外,本做过里正的他还算有点见识,却不曾想还是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敢问哪位是林德贵林老爷?”。一众家丁模样的人见老爷子出来立马就围了上来,好家伙,这厮下人穿的比自己身上还光鲜。
儿子才中了举人,林德贵也硬气了起来,知道这声老爷是搭了儿子的光。
但他也不敢怠慢了来人,连忙请进堂屋,打开了堂屋门让一众邻里也进来坐,此时林桐的娘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家里来了贵客,连忙上前端茶送水。
一通忙乎后才将将予人安顿好。
林家本就不大,此时堂屋内乌压压的一片好生热闹。
“林老爷,令郎中了举人老爷,这是我家老爷送上的一点心意,还望您老人家莫嫌弃才是”。说话的是坐在为首的一位老管家,看其样貌应该是有六十好几了。
老管家颤颤巍巍的双手取出礼钱放在桌上。
“这么多?”林三儿见那随礼吓了一跳。
粗摸数来,这李千最少有五两银子,这可是真金白银,林三儿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没出息的东西”。林德贵斥了三娃子一声。
老管家好似没听到林德贵的话,一双眼微眯着,优哉游哉的。
“呵呵,我家老爷姓江,早年也是举人出生,这礼权当聊表老爷的心意,贺喜林桐少爷中了乡试第七”。老管家说话不急不慢的。
林德贵听得真切,到底是大户人家,连管家都是文绉绉的。
“那俺就谢过江老爷了”。
“呵呵,哪里的话,我家老爷还说了,今日行的匆忙不曾准备礼物,不日林少爷回来后,再备一份大礼亲自上门道喜”。
“哪敢让江老爷亲自来,到时桐儿回来俺一定让他亲自上门”。
林德贵确是是这般打算。
老管家心中却是暗道,这林德贵到底是做过里正的人。
寻常人家在听到自家老爷名号时哪还能这般矜持。
也难怪林家能教出林桐这般的龙驹。
据说这林桐不过年前刚满二十五,三年后若是会试再高中,其前途便是不可限量,那江姓举人也正是看中这点才差人上门来。
寻常举人可还不值得江氏巴结。
老管家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林德贵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不过是在强作镇定。
送别了老管家后,林德贵将李妇人叫到内房。
堂屋内一众邻里亲戚有老大照顾,老大做事细致,他也放心,这李妇人便是林桐的娘。
“老爷子,是不是桐儿中了?”。李妇人方才听得不真切,只隐隐听到老爷跟那老管家在聊什么举人,自家桐儿可不就是在考举人吗。
“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老爷子让李妇人给自己擦了擦后背,此时他的后背全是冷汗。
“不就是一管事儿的嘛,如今桐儿中了举人,这还怕谁不成”。倒不是李妇人作怪,只是见不得林老爷子被吓成这样。
“管事儿的?哼,你可知他是哪家管事儿的?莫说是我,就是县令在这也得吓出冷汗”。
“呀!那人这么厉害?”李妇人不信。
“懒得跟你扯,那人说了他家老爷可姓江”。
“姓江怎么了?”
“江陵郡还有哪个江?那可是江英江老爷,别人江老爷可是淮南侯的亲外侄儿”。
“行了,跟你说了也不懂,你赶急去把这事儿告诉老二媳妇儿”。林德贵一脸不乐。
“哼,那还不是我家桐儿有本事,你个当老子的嘚瑟个啥”。李妇人嚷着,但还是朝着老二家走去。
“记住,细细了说,别惊动儿媳妇的胎气”。
林德贵喊着,李妇人却是头也不回,还在为刚才的事儿发气。
知会了李妇人,林德贵这才闲出身来招待堂屋外的亲戚。
“哟,里正大人今个儿怎么这么英气十足啊”。说话的是老刘头,老刘家向来跟自家关系不错,这老刘头平日里没啥爱好,向来喜欢开林老爷子的玩笑。
“平时你孙子不是一口一个老林嘛,今儿怎么改口了”?
林德贵自然不会让这老刘头逮住洗刷的机会,做里正几十年了,这王八蛋就没叫过自己一声大人。。
“这不是惦记您老人家的好烟嘛,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一阵起哄,林老爷子也不是吝啬人,吩咐老大老三该回礼的赶忙回礼,自己也将藏了好些年的酒也拿了出来。
“老林,你家老二媳妇儿也快生了吧,这可是双喜临门”。说话的是梅寡妇,梅寡妇是个苦命人,虽然早些年丈夫就死了可也一直没改嫁,守在临江村。
梅寡妇的为人大家都看的明白,因此没人低看她一眼。
梅寡妇一提醒众人才反应过来,堂屋内一时间又其乐融融仿佛都是自家的事儿一样。
临江村虽然破落,邻里间却是没有一点儿隔阂,大家相互帮衬着,这日子也能过。
丹秋金桂月,烟火气,满园香。众人散去时天已经黑了,庄稼汉没什么娱乐,林德贵只有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一个人醒酒。
烟气儿透着月色如影朦胧,说实话,他心里还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老爷子感觉一切都只是在做梦一般来的不真实。
长长吐了口烟雾,林德贵索性不再去想是哪里不对,正准备安静的闭目养神,一阵急匆匆的呼喊声却将他惊醒。
“爹!爹快来啊,二哥没了!”。
什么没了?怎么会没了呢?林德贵不相信这是真的,下一秒却听到屋内传出李妇人的哀嚎声,林德贵终于看清堂屋内躺着那人不就是老二吗。
是的,林桐没了,几个衙役匆匆放下林桐便走了,听衙役说是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悍匪,钱财全被抢了去,寻到时尸体已经隐隐发臭。
要知道,如今可是秋季。
李妇人跟老二媳妇已经泣不成声,邻里亲戚们也赶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