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燕青是四方县东乡人的骄傲。
大明立国一百多年,东乡就只出了吴燕青这么一个进士。
一个放牛的孩子,靠读书考秀才、中举人、点进士、做官,最终打造出一个偌大的家族出来。
可以说,东乡所有的父母都拿吴燕青做榜样来教育自己的孩子,让自己的孩子向吴老爷学习,将来自己也能跟着沾光,一起享受荣华富贵,安度晚年。
但就像他们当年受自己父母教育时候一样,他们的孩子也压根对什么吴老爷不感兴趣,只惦记着什么山上的兔子、河里的游鱼这类没用的东西。
他们为自家孩子操碎了心,劝也劝过了,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但那熊孩子就是不爱学习,别说举人进士了,连童生秀才都没戏。
就一如当年的自己一样。
最后他们只能把一切遗憾归于一声叹息,“咱没那个命!能中进士的果然都得是文曲星下凡才行。”
但即使东乡再也没出过一个举人,也不影响吴老爷在东乡人心中的地位,甚至反而会变得更高。
心中整个东乡,有一半的土地都是吴家的,另一半的土地也都投献到了吴家,借助吴老爷的身份用来避税。
虽然吴老爷现在已经被奸臣陷害,不做官了,但吴老爷说句话,整个东乡都会群起响应,比四方县知县还好使。
东乡人人以和吴老爷搭上关系为荣,张口闭口必称吴老爷如何如何,就连给吴家交租子都比别的乡心甘情愿些。
吴家若是有点风吹草动,一炷香的时间就能传遍整个东乡。
“不好啦,有人来抓吴老爷啦,大家快去帮忙啊。”
一个汉子疯了一般从乡间小路上跑过来,嘴里大声呼喊着。
“啥?哪里来的强人,敢抓吴老爷,这得问问咱们东乡人答不答应。兄弟们,抄家伙。”田间的汉子们彼此呼喝几声,就各拿家伙事儿,成群结队奔孙家的大宅而去。
众人还没走到孙家,就见一行人骑着马沿着东乡唯一一条大道往外走,其中一匹马上绑着一人,白白胖胖,身穿锦袍,可不正是吴燕青老爷。
只听吴老爷破口大骂,“某乃弘治六年的进士,前任礼部侍郎。我大明刑不上大夫,该死的阉狗,怎敢如此对我?你们现在嚣张跋扈,他日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见吴老爷竟然被人如此虐待,如何能忍,发一声喊,就冲上去救人。
那些“强人”未曾想到居然有人敢公然袭击锦衣卫,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转眼间便被冲散了,手中的囚犯也被人救了回去。
有两个倒霉蛋走在最前方,躲闪不便,被锄头扁担抡到头上,还挂了彩。
几个番子把刀拔了出来,向前一阵挥舞,把乡民们吓住了。
两面略一僵持,领头的那人大声喝道:“锦衣卫办事,谁敢阻挡?”
这若是在城镇里,说不定就把人给吓住了。
但东乡这地方封闭,大多数乡民这辈子可能都没出过乡。
在很多乡民心里,这世上最大的官就是皇帝,第二大的就是吴老爷,知县都得排第三。
如果没人告诉他们,他们哪里知道这“锦衣卫”是干嘛的?
哪个山寨的“山大王”吗?
为首那个乡民瞪着眼睛,挥动着锄头,大声叫道:“谁管你是干嘛的?反正在东乡,谁也不能欺负吴老爷。”
几个番子一见对面这阵仗,再听身后隐隐传来的呼喝之声,彼此一对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再说话,扭头就跑。
他们这一跑,乡民们就来劲了。
“咱们打赢了。大家伙儿追啊,别让贼人跑了。”
一群人得意洋洋地在后面追击,口中吱哇乱叫着,把越来越多的后来者卷入其中。
这可把旁边的吴燕青给吓坏了。
乡民们不晓事,他如何不清楚。
从锦衣卫手中抢人,这是什么性质啊,等同于造反啊。
如果说之前锦衣卫抓他,他还可以说自家是被冤枉的,还能拜托朝中同僚故旧救人,甚至闹到皇帝面前他都不怕。
但现在这么一搞,那妥妥的煽动乡民造反作乱,要灭九族的那种。
“别,别动手,快停下……”他在马上扯着脖子大喊,但乡民们正欢天喜地向前“追杀”,哪里听得到他的声音。
旁边几个人把他从马上扶下来,要给他解开绑绳。
他吓了一跳,“别解开!快送我去衙门投案。”
“吴老爷要去衙门?等会儿小人把轿子抬过来,抬着您去。这绳子还是解开吧,绑着怪不舒服的。”那乡民还想着拍他的马屁呢。
“滚开,你们这群混蛋,老夫可被你们给坑苦喽。”
吴燕青欲哭无泪,一甩胳膊将几人推开,挣扎着爬上马,双腿用力一夹,催动马匹向前面逃跑的锦衣卫追去。
“几位大人先别走,带着罪臣一起啊。”
他现在也顾不得什么阉党什么士林清誉了,先保住全家性命再说吧。
他算是够醒目,但已经来不及了。
钱宁听到有人敢拘捕,第一反应不是发怒,而是开心。
这次连续捉拿那么多致仕官员,难免在朝中掀起惊涛骇浪,虽然刘公公不在乎,但他钱宁如何把这事做的漂漂亮亮的,会严重影响他在刘公公心中的地位。
现在好了,有人把理由送上门来了。
地方乡民只知士绅,不知朝廷,公然抗拒锦衣卫执法。
之前胡卢就是靠这个说法,惹怒了皇帝,把周家给掀翻了。
现在自己完全可以依样画葫芦,把这案子做成致仕官员煽动民乱造反大案。
到时候一切株连都是情理之中,而且有法可依。
他一边让受伤的番子去给布政使司那边送消息,一边下令,调齐手中所有的人手,立即出发去捉拿吴燕青。
去晚了,他怕吴燕青就来自首了。
果不其然,大部队刚出城不久,就遇见了自缚而来的吴燕青。
吴燕青一见这阵势,就知道要糟,赶紧滚鞍下马,跪伏于地。
“吴燕青见过大人,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绝非吴某有意煽动……”
钱宁怎会听他说话,一摆手,上来两人把他嘴一堵,架他上马,带着他就奔东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