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将至,徐铁匠在自家门前的碎石上敲去铁锄上的泥土,顺手向腰间摸去,这才发现自己那根烟杆并没有带在身上。烟瘾起了,没法子,中年汉子撩起衣服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跟门口过路人点了个头笑了笑便抬脚进了家中。
铁匠锄过的那块地倒是没什么杂草,铁匠也没过多劳累。
祭云正在帮着徐盛他娘烧火做饭,徐盛则跑到自家后门那的那颗大槐树下看着大头蚂蚁搬运着不知名的虫尸。
见当家的回家了,公孙白芷伸手在围裙上拍了拍便给铁匠打了盆水出去,徐铁匠只伸手在水里蘸了蘸便忙将手往帕子上拱,生怕水把手打湿了似的。
公孙白芷皱了皱眉头,徐铁匠只是心虚的笑笑,打个哈哈便迈进屋内抄起桌上的烟杆便开始吞云吐雾。祭云只是在灶房偷偷的笑,这场景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太阳已经到了云峰山顶,只是那常年云雾笼罩的庞大山峰并没有要变得清明的迹象。不大不小的村落里烟雾升起,炊烟徐徐往天上飘去,连带着云雾也更飘逸了些。
徐铁匠伸了个懒腰,饱足了烟瘾过后,整个人都换了个精神。
铁匠进门摸了摸祭云的脑袋,祭云也没躲,虽然觉着还是有些许别扭,但到底不是头一次了,习惯了。
铁匠歇息了一会儿,眼神笑眯眯的,面相说得上一句和蔼。吐出一口白烟后,铁匠看着面前烧火的少年脸上的黑色草木灰愣了愣,扭头对着那还在玩蚂蚁的徐盛便是一顿臭骂,说些祭云如何如何听话懂事、祭云如何如何好的话,劈头盖脸的一顿将那一边玩蚂蚁的徐盛说的一愣,唾沫星子却是溅了祭云一身。
饭桌上,铁匠一个劲的让祭云多吃。铁匠因为多贪了两杯而面色微熏,公孙白芷桌下踩了铁匠几脚了,他只当不知道。
铁匠是个怕媳妇的,祭村人人知,但没人点破。偶尔村中人饭桌上谈起便是一笑,一番添油加醋的故事便是村民们极佳的佐酒菜。
铁匠爱喝酒,但铁匠妻子一向觉得贪杯误事便不让铁匠多喝。
老祭司要出去一趟的事是提前通知了村民的,祭云也是铁匠争着照看的,村里人知道铁匠那点小心思倒也没人跟他争。
铁匠老脸憨红,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将祭云接来真是好,喝酒放开喝,有祭云在旁边看着,母老虎不好发作,哈哈。
想着想着,铁匠越发得意,竟冲着公孙白芷笑眯眯的眨眨眼。看着一脸得意的铁匠,公孙白芷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瞪他一眼,但祭云在这又不好说啥,只好心里在小账本上狠狠的给铁匠划上一笔,末了桌下仍要狠狠跺上几脚。
两个小家伙心知肚明,也没敢抬头,就默默的低着头刨饭,桌上菜肴都没敢夹几筷子。
云峰虽高大,但不遮太阳,即便是云峰背阴处依旧能被晌午的烈日照射。一众村落祭司也不多解释,只是告诉村民们云峰神异,需要虔诚待之。
一番酒酣耳热,铁匠悠哉的剔了剔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铁匠凑近祭云,满嘴酒气的来了句:“小云啊,最近功课咋样,能像公孙老爷子那样上坛求风祈雨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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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云抬头偷偷看了眼公孙白芷,看她有些失神便轻轻点了点头。
“飞廉符箓我大致能画了,求一场微风应该是行的。”
这倒实属是祭云自谦了,祈雨这类大符祭云已几近炉火纯青,飞廉符这类比小符难一点的符箓自然是不在话下。
铁匠说了声好,又伸手摸了摸祭云的脑袋,“小云可比我家徐盛有出息多了,哈哈哈”
刚说完铁匠便遭遇“横祸”,
“哎哟,哎哟,盛儿,爹错了,爹错了.一样有出息你跟云儿都是爹娘的宝啊.快松开,松开”
转头一看,徐盛正掐着自己老爹的腰肉使劲呢。
祭云偷偷的笑笑,公孙白芷也坐近给铁匠下了几下“黑手”,叫苦不迭的铁匠只得连连求饶。一屋之内哀嚎不断。
饭毕,正收拾碗筷的祭云被徐盛拉着跑了,碗筷自然落在了惹了事的铁匠头上。
两个孩子跑出家门后,铁匠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祭司啊,受人尊重的祭司,只可惜我家徐盛没那运道,唉。
铁匠曾经问过老祭司,问他家徐盛是否有缘此道,却只得了老祭司一个“难”字,铁匠说尽好话让老祭司再三确认却也依旧是那般结果。祭云跟徐盛在一起厮混的这几年里,祭云有偷偷的教徐盛记符箓,铁匠知道,老祭司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到底是差强人意。
巫祭一道,是要看道缘的,不是人记符箓,是符箓选人。老祭司年轻时被称作天骄才走上这条路不是没有道理的。有些玄异的东西,是老天爷赏饭吃,天生便注定了的。
云峰下村镇众多,可却也只能堪堪保证每个村镇有一位祭司,其中不乏还没有完全入行的未完全“破障”者,甚至有邻近一些的几个村子共祀一位祭司这种情况。
祭司啊,这类人天生便是与常人不同的。
“祭司,巫之大者,上秉神灵旨意,下书神明之箓。以符箓之形承其真意,上达天听,令冥冥者行旨意,使天地唯一、万物如故、纲常不倾。”老祭司随身携带的小册子首页写着这样一句话,云峰下各村落祭司也都以各自的方式传唱着这句话。都说是祭司祖师爷留下来的,不必深究太多,传就对了。
别的祭司对此观感怎样祭云不知道,公孙老祭司反正是钟视得很。有时月夜风和,门口的椅子上便会有个老人抱着那本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兽皮册子蜷腿坐着,嘴里吟唱着晦涩难懂的歌谣。月华洒落,云峰荡然,那时,老祭司的银须,便是霜一样的亮白。
徐盛拉着祭云一路朝着村尾跑去,村尾有户人家,主家男人是落了残疾的,少年时流落祭村,来时便已断了左腿。村民们极照抚他,后来在村民们的张罗下也成了家。
两个少年奔跑的声音引得男人抬头凝视,男人叫杜笋,此时本坐在自家门前望着穿过榆钱叶隙洒落路面的阳光,杜笋轻轻拍了拍脑袋,冲两个孩子招招手温和的笑了笑。
“二笋叔!!!......”徐盛隔了老远便风风火火的叫开了。
杜笋本不是祭村人,少年时流落祭村,村尾那两位无儿无女的老人收留了他,只当作自家儿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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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问他从哪来的,少年杜笋却早已忘了,只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家,自己在家中排行老二。
那以后村民便常常称呼他二笋,毕竟老是直呼其名也不好。
祭村啊,虽然村民们时常互相说笑打闹,但最重礼数,这或许跟老祭司有些关系。老祭司人比较随和,跟别的村镇祭司相比,老祭司就像是村中的一个平凡老叟一般,没有那身为祭司便高人一等的架子。
祭云跟着徐盛慢慢跑近,也轻声喊了声叔。
杜笋和煦的笑着,问两个小家伙有没有吃午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挠了挠头,让两个孩子不要走动,转身走进屋内捧出一大把野梅干,给了两个小家伙一人一把。
虽说刚吃过饭,可铁匠家的饭桌上是个啥情况,两个小家伙全看铁匠夫妇“斗法”去了,肚子只能算是填了半饱。
祭云接过果干便给杜笋道了谢,少年依稀想起,曾经这房子外也有这样一位老妇人,老人家在路边折断柴火枝丫用干稻草捆成小把,少年每每路过,老人便会温和的将少年叫住,搜遍口袋,将内里装了半天也舍不得吃掉的碎嘴零食放在少年的手心。
祭云眼眶有些湿润,一旁的杜笋有些手足无措,徐盛也一愣一愣的,生怕是自己做错了啥。
看着少年眼神望去的位置,杜笋有些知道少年为什么会如此了,睹物思人了,少年,本就是世间最纯粹、最天真、最感性的那一类,那位曾经在路边挽柴的老人而今在天若是知晓,兴许会再次温和的笑笑吧。、
杜笋轻轻将徐盛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将祭云拉到自己另一边坐下,大手轻轻抚上了祭云的额头,
“傻小子,这世间的人和物从来不是恒定的,可是,思念是。”
杜笋顿了顿,
“我们知道,不恒定的人或物离开了我们,我们便再也见不到了,可是啊,思念会让他们继续留在我们身边,你的思念,他们知道的,你的思念最后就会变做他们嘴边的一抹笑意,眼角的一点晶荧。”
杜笋抬头望着微微摇曳的阳光,手轻轻在祭云脑袋上摩梭着。
祭云点了点头,看了眼男人温和的脸颊,又点了点头,慢慢的恢复了常态。
只有徐盛一脸懵,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却又结束的那么突然,徐盛只感觉跟旁边的两人之间隔了一层的厚障壁。
但看到祭云又没事了,徐盛又觉得没啥了,徐盛心大,重义气,得到了想要的那个结果,自己稀里糊涂的倒也没啥。
榆钱树摇了摇,几片金黄的叶子掉在了三人身上。
这三个人嘛,嚼着野梅干,酸得面容扭曲,口水直往外吐。
祭云看了看身边两人,心里升腾起一点暖意。
老祭司说得对,有时,书本上的道理,远不如自己亲身体会后得到的多,这也就叫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吧。
少年到现在仍不知徐盛叫他出来干嘛,总不能只是跑杜笋这来蹭吃的嘛。
祭云心里有点小纳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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