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一百七十五年,冬月初一。
法华寺,藏经阁,更深露重。
藏经阁的朱色镂窗格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灌进来,吹着那些矮几上被镇尺压着的信纸呼呼翻动作响,也吹得阁楼中烛影晃动,一身黑衣的少年扛着一名少女跨了进来,又迅速的将门掩上了。
闻声,藏经阁的二楼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一个手握经卷,一身青衣的僧人出现在环廊边,低眸看来,在见到楼下少年搂在女子腰间的手时,那双清肃的眼眸眸光微沉。
“国师,属下把谢四姑娘带回来了。”少年扛着人,愣愣的立在那,抬头看着上面的僧人。
江湛将手中经卷放下,抬步下楼来,行至少年面前,道:“把她放下来。”
少年显然察觉到了国师那一丝不悦,愣了愣,才应声道:“哦。”
他朝着前面临时置的一张矮塌行去,心中有些莫名,自己顺利完成国师交代的事情,把人带了回来,实在也想不到哪里又做错了吗?
心思想着这些,将谢思华放下来时,手上也没个轻重,磕到了她的头,昏迷中的谢思华大概也是察觉到了疼痛,轻哼一声,微微睁开眼来,吓得少年一愣,顿时跳开来,指着她道:“国……国师,她……她好像……”
江湛蹙眉走近,只见榻上的谢思华满脸潮红,微微睁了眼,那双动人的眸子此刻略有茫然,以及满满的迷蒙春色,在看到眼前男子时,不由眸光荡漾,一双青葱玉手不觉攀上自己的衣襟……
“出去。”江湛肃然道。
少年一愣,看着眼前的江湛,半天才回过神来,忙道:“不行啊,国师,国师乃佛子金身,这……这谢四姑娘显然是中了……”
江湛淡定的看着他,转身让开一步道:“那要不你来?”
少年看了眼已经被谢思华自己拉开的衣领口,那雪白的肌肤泛着光一样刺得他立刻闭了眼。
“我……我我还是出去吧。国师有事随时叫我,我就候在门口。”闭着眼,少年跌跌撞撞的匆匆退了出去。
江湛回眸看着榻上少女,神情肃然,上前在榻边坐下,自袖中掏出一玉色琉璃瓶,打开瓶塞,俯身刚刚递至她鼻下,却是让她伸过来的手挥开,下一刻,江湛的脖颈便被那双玉臂给攀住着,拉了下来,压在她的身上。
少女馨香入鼻,江湛喉头一紧,盯着身下娇媚动人的人儿,心底渐渐有些压抑不住的躁动腾起。
谢思华哪里还顾得上眼前之人是个僧人,对上这俊美无俦的男子,感受到他厚实的胸膛传来的温度,她勾在他脖颈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将嫣红的樱唇凑近,嘴里抑不住的呢喃软语道:“无念……”
江湛整个身躯一僵,看着她这动情模样,记忆一时有些恍神。
未几,他收回理智,赶紧将手中的琉璃瓶再次凑近她的鼻尖,柔声道:“别动。”
一股清凉得刺鼻的药味钻入鼻间,她小巧的鼻尖微微耸了耸,片刻后,眸中旖旎渐渐褪去,视线重新变得清明,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和尚近在咫尺的俊容。
谢思华痴痴的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抬手抚上他的眉眼,心中酸痛不已,晶莹的泪珠自眼角簌簌滚落,渐渐渐渐,竟是失声痛哭出来。
守在外面的少年闻声,心中一急,破门而入喊道:“国……”
榻上二人齐齐扭头看来,少女的领口敞开,眼角带泪,一手捧着眼前俊容,而自持圣洁的江国师的胸膛此刻正压在她的胸口,二人双唇几近贴在一起……
看着眼前的场面,一个“师”字哽在少年喉头,出不来下不去,最后只得咽了口唾沫下去。
“出去。”江湛厉斥道,清冽的眸子冷肃异常。
“可……”少年还想近前,却让江湛的目光逼退得重新退了出去。
大门重新掩上,谢思华的思绪却是被这陌生少年彻底惊醒,惊惧的将身上之人重重推开。
不是幻觉,也不是梦魇,眼前是真真实实的无念,可自己不是死了吗?
被她骤然推开,江湛倒向身后,看着她此刻惊惧煞白的脸,唇边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理了理衣襟,他起身道:“四姑娘毒已解。”
他叫自己四姑娘?
谢思华讶然,他跟那些城中百姓一样,一直都叫自己四娘的,而且,他脸上那浅淡的笑意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宁可削肉剔骨也绝不亲近自己吗?
看了眼自己依旧细嫩柔软的手,一双娇柔的少女的手,她复又抬眸看了眼四周环境,只觉有些熟悉,头痛欲裂的闭目片刻,记忆在脑中走马观花的瞬间回到了多年前……
她豁然睁开眼再次环顾了一圈,没错,这里是大梁城法华寺的藏经阁,不是在边关。
一个隐隐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却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难道她……重生了?
更多的回忆涌上心头,她闭上双眼,激动得身子禁不住有些发颤,这一生的悲剧,便是在这里注定下的……
江湛看着她发抖的身子,笑意褪去,心中微微心痛。
一片静谧之中,寺外山下传来二更的梆子声,谢思华顿时睁眼,重新对上江湛的目光时,思绪已然清明,想到方才破门进来的少年叫他……“国师?”
江湛微微颔首点头,弯唇道:“四姑娘不必言谢。”
还真是!重活一世,他竟成了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他不是万民敬仰的转世佛子,风光霁月,自持圣洁,六根清净,不喜权利,只一心修行向佛吗?
“言谢?”
谢思华唇边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命运何其玩笑,前世她与他皆中了这毒时,却见他在一旁削肉剔骨,满手血肉模糊的维持着理智,也不愿亲近于自己,重生归来,竟又是在她被继母算计此毒之时被他救下了吗?
“是要好生感谢国师大人呢。”她本就生得明媚,此刻脸上挂着一抹轻笑,自榻上起身,衣襟松散,步态慵懒的走近他,更添一分妩媚动人。
“方才……国师不算破戒吧?”她自责道,脸上却是巧笑嫣然。
“……”
“国师大人既是救了我,不如送佛送到西,再帮我一个小忙可好?方才之事我必定守口如瓶。”她柔声道。
方才虽是药物作用,可她并非无意识,自己贴着他身子时,分明感受到了他的动情。
江湛退开一步,目光落在别处,语态平静道:“阿弥陀佛,四姑娘不如先整理好衣襟再说。”
谢思华看着他如此清冷的决绝模样,倒是与前世如出一辙……
思绪又要婉转到那些不想回忆的过往里,谢思华低头理了理衣裳,赶忙转回思绪道:“我在此已久,家人必然在寻,可否请方才那位少年前去帮我把我的侍女英宁唤来。”
待她理好了衣襟,江湛这才看向她,微微拧眉不解,却还是向门外唤道:“秦歌。”
门外秦歌听闻国师叫唤,立时冲了进来,见屋中二人已是穿戴整齐,离得也甚远,看样子方才应该未曾发生不好的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询道:“国师有何事吩咐?”
“去把四姑娘的侍女英宁带过来。”江湛淡声道。
秦歌神色微疑的把目光转向谢思华。
“秦侍卫想来功夫颇深,还烦请莫要惊动旁人,悄悄将她带来。”
谢思华含笑道,端的已经是一派正经端庄,看着倒是已经彻底醒了,这才放心离开。
“好。”秦歌应声退出,心中却是有些郁闷,这一晚上,国师已经让他去悄悄带两个女子回来了,这样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