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认真高考
在他第一次参加高考之前的那一年的时间里,他的二哥被发现得了一种罕见的骨髓病。当地治不了,工厂让他二哥转到上海的医院去治。通常在家中有人住院的这种情况下,就会有家中成员轮流到医院去陪护。
他高考过后也去陪护过。他们住的地方好像是一个很高的楼。那应该是他第一次住在高楼上。尤其是晚上,看着周边楼房里灯火照明下,各色人等的不同的忙碌生活,他好像在看万花筒一样,眼花缭乱,浮想联翩,胡思乱想。
他那时还抽空自己一个人去附近的一个公园去玩过。他爬到一个小山包的顶上,往下面四周环视,在心中他对自己说了:“你们这些比我地位高的一切,我以后会高高地把你们踩在我的脚下!“
过了一段时间他回家了,轮到他的三哥去上海陪护。可能是他回家之后,得知高考成绩后往上海写了一封信,告知了他的成绩。或者是他三哥去上海之前,已经知道了他的高考成绩。当时的情况是,他们家最有见识的两个人都在上海。而根据他们在上海了解到的情况,他们推测他肯定能利用那次高考机会跳出农门。他们所有人那时的奢望,也就是跳出农门而已。只要他不留在农村就行了,其它大家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期望。
他们都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各地招大学生是以省级地方为单位,确定分别招多少名额。像上海那样的直辖市,一直都是有非常高的招生率。所以相对来说,在当时全国同样考卷的情况下,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录取分数线比别的省份要低很多。他后来上大学后得知,他们班上海籍的同学,有的比他总分有低一百多分的。那样的分数如果在他们省份,会远远低于分数线,连去复读也不会找到好的学校。
那一年,像他那样的成绩,在上海是可以上很好的大学的。因此他那两位哥哥以为他肯定是可以上大学了。可是等他三哥从上海回到家里,才知道他事实上根本没有被任何大学录取,并且已经安心地在家里务农了。他三哥毫不犹豫地主张,他应该去复读,继续考大学。
当时他们俩好像还认真地谈论过他今后的生活和前途的问题。他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说他其实并不是太想要考大学,离开农村。他模糊的理想,是像古代人那样生活,在农村做个小地主。也就是既有田园生活,高兴时参加一点农务,但是自己又并不需要亲自被迫做太多辛苦的农活。他三哥断然否定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像还现实地跟他提出,如果他也在家里留下来,家里只有那么小的一块宅基地,将来兄弟两人怎么住,都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他三哥当时自己是当了很多年兵,但是时代机遇不好。尽管在部队与领导关系不错,也很受喜欢,但是最后他三哥也没能提干跳出农门。所以算是灰溜溜地退伍回老家的。不过他三哥本来性格就比较活跃,当时回到家乡后,是有很多对外交往的,在农村生活时也一直混的不错。
插班复读
于是他三哥就马不停蹄地帮他出去打听、找关系。最后在当地最好的学校,市第一中学,为他找到了插班复读的机会。
直接联系并提供帮助的人,好像是一个曾经在他们生产大队下放过的知青。这个人当时通过工农兵大学生的途径,已经在那个学校初中部任教了。
他插班去的很晚,学校早就没有宿舍分配给他们这些插班生,以及几个由于其它原因晚来入学的正常学生。所以他先挤在那个初中老师的宿舍里,住了若干时间。那段时间应该不长,他们相互之间交集的大概也不多,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关于这个年轻老师的东西并不多,后来他们也没有任何交往了。
不记得是在此之前还是之后,他当时还在他父亲在市里的一个朋友家里住了一段时间。
那对老夫妻俩好像与他父亲都很熟。男的好像是个性格满豪爽的矿工,女的则是城里一个医院的护士长。他们家好像也有若干个子女,但是那段时间里只有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小儿子与他们一起住在家里,好像也已是在城里有某种工作的状态。
他是第一次真正生活在城里人居住的环境里,好像进入了一个比他自己原来生活层次高的圈子,感觉这一切并不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心里有自己被边缘化的不舒服。
他每天早出晚归,吃住在那个家庭,中午在学校吃一顿午餐。
他父亲应该是交给了人家一些钱、粮、菜,总之是进行了某种形式的补偿。其实当时那家人的居住环境应该是满差的。住所是依着小山坡建的、与很多人毗邻而居的低矮平房。他们那个房子就紧邻着山坡。老人好像还沿着山坡开辟了一个小后院。院子里建有葡萄藤之类的架子。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所有室内室外的地面都铺了水泥。所以不见尘土,或者即使有了尘土,也能彻底地清除掉。那才是与农村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因为农村那时的房子里是没有用过水泥的。到处都是土的地面,以及土墙,平时就会到处一直都有灰尘,也不能彻底地打扫干净,下雨时更是泥泞不堪。
他住在那家的什么地方,他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应该是像很多人家那样,顺着墙边加建的某种结构。他只记得进出他住的地方,是要走过那家人家的堂屋即客厅的。
在这家居住时,他最深刻的记忆主要有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关于昙花的。有一天不知是他们家的老人还是年轻人,从什么地方搬来一盘昙花。有好多人来一起谈论,说昙花只会一现,即只会开很短的时间,而且是晚上。所以在估计昙花会开的那天晚上,有不少人就聚在花盘旁边等待昙花的开放。过了很长时间,大家终于见到了,昙花缓缓打开,然后又慢慢合上。昙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逐渐盛开,到转入凋谢状态。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啧啧称奇。他当时因此还写了一首感叹昙花命运的小诗,后来在他辗转到处搬家过程中丢失了。
另一件事情是关于小提琴的。那家人的男孩,有几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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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从什么人那里借来一把小提琴。每天都会吭吃吭吃地试图拉,但连简单的简谱顺序也拉不完整。他是从小就算对音乐发展出了一定程度的敏感,之前在家里也玩过二胡,笛子,口琴之类。所以有一天他就也拿起那个手提琴,在简单摆弄一下后,找到了其简谱的顺序,于是就开始简单地拉出一点歌曲的旋律。他从一点没有接触过的状态开始,很快就能自己拉出一点旋律,让那家人觉得面子上很过不去,尤其是那个男孩,脸色当场就变得很难看。
具体已经记不清楚了,但他最后很有可能是被这家人家,以及那个老师,以表示不愿继续的方式,直接或间接地让他搬走的。那家人家好像就是以他们家有个女儿要回家生孩子,所以地方不够用了,要求他搬走的。那个老师不知是用的什么样的理由。不管怎样,他后来被学校安排了一个住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一个废弃的、学校小山坡边上的旧厕所改建的!改建工作,主要就是把男女厕所中间的隔墙推倒了,里面的粪坑填埋了。也许之前已经那么改建很长时间了。他们几个学生搬进去之后,并没有任何人抱怨原厕所的臭味或其它怪味。这个旧厕所被改建收拾好之后,就让他们几个当时临时借住在外面,属于住宿有严重困难的、不同年级的同学,一起混住进去了。
他们这几个学生中,另有三个同学和他一样,是高中毕业文科班的学生。还有一个低年级的同学。大家都是从外校,来投奔这个当地市里最好的学校而来的。应该就是他们五个人,三张双层床。那个低年级同学睡一个床的上铺,其下铺供大家放东西。他们挤在这个厕所改建的小宿舍里,一起快乐地度过了那个学年的剩余时光。他们几个复考的同学后来都考上大学走了。他听说后来那个低年级的同学出路也不错。他们戏称自己是同一个“厕所”里出来的战友。
当时社会上好像普遍认为,上大学考理科,才是尖子生应该做的事。自己没有两把刷子的人,是不敢考理科的。而考文科的则鱼龙混杂。首先大多数都是理科不太好的。然后就是有的人觉得自己文科尤其是中文水平很高。而其他人就是一些各方面都不行的人。
几十年之后,他们那些其实当时占那个文科班绝大多数的复读生才知道,市一中此前几年考文科的极少。从他们那一年开始,学校有关领导开拓了思路,意识到如果文科成绩好的人考文科,也可以考到很好的学校,甚至会考上比他们考理科的学生能考上更好的学校。因此学校主要是动员了那届学生中文科成绩比较好的几个同学,去领头组建一个文科班。但是由于之前大家都是看重理科的,最后同意加入的在校生,很多都是理科成绩比较差的。在当时的大环境下,都认为读文科可能是浪费了自己的才智。因此学校反复动员之后,也才找到十几个学生愿意读文科的应届生,其中包括一些可能各方面都不太好。那些愿意上文科班的应届生,构不成一个班级的规模。
在歪打正着的情况下,他们学校的领导想到了到社会上,招前一两年高考文科成绩比较好,但没有被录取的学生,尤其是过了分数线而因为各种原因没被录取的,以及离分数线不远的学生。结果在全市范围内前前后后招到了好几十个那样的学生,形成了那个文科班中本校应届生反而只占少数的局面(但是班干部好像都是那些应届生,至于那是否合理,则完全取决于你从什么角度看这个问题)。
他就是在那样一种当时他并不完全了解的背景下,在比别人晚了很长时间的情况下,插班进去的。但他并不是最后一个。后来好像还有个别人比他更晚,从别的学校转来插班的。
那年高考的最后结果是,学校的应时之举,反而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出彩效果:他们文科班那一届的应届生,确实有几个人考中了很好的学校,但大多数都名落孙山了。做为对照的是,他们那批复读生,几乎全部考取了,并且很多人也考上了很好的学校。
他们这些复读生,是学校在全市范围内收罗的、前一两届没有被录取但成绩较好的学生。而前一两次没有考出好成绩,对很多人来说,可能都有点和他的情况类似:之前他们并没有真正为考大学做认真的准备。像他就是,既没有见过认真准备考大学的大环境,自己个人也没有在足够外力挤压下形成的动力。对大多数人来说,以前参加高考只是一种类似即兴应考的状况。当把他们这一批人放进那个所有人都在认真努力想考上大学的环境里,很多人的力量和潜能被激发出来了。因此,当然最后每个人也就有了比他们自己个人之前单打独斗,好了很多的效果。
当时给毕业班上课的老师,会基于其学生考上大学的数量而得到奖金。所以带他们那个文科班的老师,当时是扬眉吐气地大大得了一笔奖金的。
几十年之后,他们那个班的文科班主任老师提起时,还说他们哪一届是市一中历史上文科考的最好的。大概是因为后来经过前几年的高考,流落下来的优秀的学生基本都考走了。而且后来各个学校都知道要尽量留住本校成绩比较好但没有被录取的学生复读。而市一中后面的学生,见他们那一届有那么多文科生考上了好的学校,也有很多本来成绩不好的学生挤着去读文科班了。因此也进一步降低了文科班的质量。可是这一切背景情况,他们那些复读生当年都是一无所知的。都是后来,甚至像他那样几十年之后,在聚会中听当年的班主任亲口说出来,才知道了当年的情况。
当年他们复读生都是个别插班加入进去的,谁也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情况。都以为自己属于个别插入人家一个大集体,还以为人家大多数都是应届生。那也是导致他们那个班从来没有办过毕业大聚会的原因。因为那个班应届生太少,大多数人后来又不是太有出息,而且据说有些同学之间,还发生过一些相互之间的情感纠葛。而复读生又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插班生,没理由主导他们的聚会。因此就一误再误了。既然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之后知道了,大家也就算了。当然小范围内比较熟悉的同学之间,包括他在内,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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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过若干次聚会的。但是他们那个当年市一中历史上最辉煌的文科班,居然一直没有办过大聚会,想想也是他们那帮人的一个历史性的遗憾。
他插班加入这个本已拥挤的五、六十个学生的大班时,当时已经是开学一段时间了。他就那样稀里糊涂地进入了本市最好的学校,被裹夹进那个比较而言,真正在冲刺高考的青少年大军之中。最明显的,是这里的学生都以刻苦学习为每个人应该持有的状态,都以冲进大学为目标,而且每个人努力学习都是公开的。不像他之前的那个学校,想认真学习考出点好成绩的人,只能偷偷摸摸地去努力。在这里,很多情况下大家都是一起在教室学习。班主任老师也对所有人都盯的非常紧,确保他们都努力学习。
不过大家无非也就是每天花大量时间在上正常的课程之外,再看、背各种高考复习材料。令他自己意外的是,很快他就发现,他的语文水平,尤其是古文水平,在这个班也是比较高的。也许是从这个时候起,他才是真正开始确立了自信。从小乡镇学校来的他,居然在市里最好的学校,也有自己具有强项的地方,而且还是在他们文科班最重要的科目上。他来了不久之后,课堂上出现的情况又是:有大家都不会的问题时,老师问了一圈同学,包括原来班里公认为语文最好的一、两个同学,仍然没有得到正确答案之后,往往他却能给出比较正确的回答。也许慢慢深入其骨髓的自信,是逐渐养成的:从出身比较偏僻的单门独户农舍的胆怯小孩,到在众多的小学生中崭露头角;再到初中时脱颖而出;以及在镇高中鹤立鸡群;在市一中显露出一点强项,给他带来的应该是一种心理经历的延续。
不过这些同学中,很多都是在实战中表现不错,非常发愤努力的人。那时老师们不断地每上一段课程,就给他们做小测验考试,并评出每一次的名次来。像语文这样的科目,是需要多年长期的积累,才能培养起必要的素质和能力的。但是别的科目,有可能通过短期和临时的突击,就可以有很好的表现。所以有几个同学在那些科目上,也常常在激烈的竞争中保持领先的好成绩。在努力的程度上,他是有局限性的,尤其是不愿意枯燥地死记硬背一些东西。只是在偶尔的几次情况下,他想证明自己如果真正坚持死记硬背,也能达到与别人一样、如果不是更好的效果,因此他就把一段时间里所上的诸如历史、地理这些课程的内容,硬着头皮背了个滚瓜烂熟,于是他在下一次考试时考出了当时惊人的最高分。当时让那几个平时一直靠拼命努力保持靠前名次的同学,惊讶不已,要反复查看他的答卷,确认他为什么那一次超过了他们。不过证明了只要他愿意,他也能在那种考试中拿第一之后,他就把自己放回原形,不再那样拼命死记硬背了。所以在其他科目上,他基本上保持着不上不下的一般水平,一直到真正的高考时也是如此。
大家平时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枯燥地学习。他记忆中留下比较深刻印象的,是他第一次,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对数学进行了认真的学习。由于他上一次高考之前基本放弃了数学,所以上次在数学满分是100分的情况下,他的数学只考了38分。这第二次他决定要将数学水平赶补上去。但是他仔细听了几次数学课之后,又决定放弃跟老师好好学的打算。因为他的数学基础太差,根本难以跟上老师在课堂上的进度。他自己采取的独立赶补方法,是自己去看读一本厚厚的数学题解书。他弄到的这本数学题解书,里面从最基础的内容开始,由易到难地涵括了整个初中到高中的全部数学内容。他尝试着仔细看读了一下之后,发现他能够循序渐进地一路看懂里面的内容。于是他决定自己的高考数学成绩,完全依赖那本书了。当时离高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别的同学由于都已经掌握了必要的数学知识,所以只需要专门集中精力,做老师和自己安排的各种试题和模拟考题就行了。但是他由于时间已经很有限,所以只能将分配给数学科目的时间,用于阅读题解书中所解答的题目,并努力理解人家为什么那样解题。他自己则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做题目练习了。
因此数学老师对他是不满意的,因为他不跟着老师的进度。但是一路看下来,等到高考的时候,他也基本把所有的必要数学知识点都看过一遍,并且都理解了。因此他也算是最终赶上了别人的进度。高考时拿到数学考卷时,他不假思索地就一路做了下去,基本都能畅通无阻地做了下来。但是那次基本上才是他第一次一本正经地自己用笔在空白纸上做题,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只是看书本上别人做的题目。因此他的做题速度很慢。等到收交考卷时,他才做到考题过半不远的地方,还有考卷后部的好几个大题没有来得及做。因此他那年数学只考了六十多分。考后他再看到数学考卷时,发现那几个后面他没有来得及做的大题目中,有好几题他也是会做的。如果他当时能有时间把那几题做出来,本来还可以多得二十多分的。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可能他也就会上最好的学校了。真正的历史从来都是那样,是重写不了的。
教他们那个班的老师都非常用心。但是多年后留在他记忆中的,只有少数几个老师。
一个是那个风风火火的班主任历史课女老师,据说是在当时的运动之前从四川大学历史系毕业的,不知为什么分配到了他们那里。这个老师对大家盯得都很紧,对于将她教的历史课学的很好的同学,会特别喜欢。几十年之后他们几个那个班的同学在老家的小聚会上见到这个老师时,她讲话时仍然是风风火火的样子,并且听说为了其子孙后代,很大年纪了仍然到处讲课挣钱。
另一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语文老师。这个老师对他在语文方面的能力是很认可的,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照。再就是那个好像非常严格的数学老师。刚开始好像他还在课上课后勤问问题,努力想与这个数学老师建立紧密的师生关系。但他后来终于因为跟不上而放弃了。据说这个老师后来也辗转过南方深圳之类的地方去教书发展。其他老师他就完全不记得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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