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周末没有修课,她一个人来到了郊外森林。雪地是天鹅的脖颈,那繁密参天的树群是锁骨之上的少女垂发。
清早,婶婶家的运碳车前座挤满了两男一女工人。林莉儿在车头后的两个边缘长座的一边铺上短短一层牛皮纸,再用一层牛皮纸裹着车头后方的车框的小铁栏做把手,容得下她一个人坐下。她身着天蓝色雕花绸连衣裙披着黑色长绒外套,梳着两股麻花小黑皮圈扎成一疏松马尾,一个小木弹簧夹落在头发右边,套满星星密密的蓝粉色丁香花。小心翼翼的卷起裙摆,外套脱下铺在双膝上御寒,一手压着便当小木盒在外套上,最后将没有卸下的斜肩布包压至胸前,放正穿着小黑皮鞋的腿脚并靠拢,一手紧攥着牛皮纸铁栏。拖拉机运输车一路上“哐哐拉拉”,偶有震动。工人们多次热情地请求和她换下位置,被婉拒。
沿途上白雪压瓦或是土坯的房子烟囱上袅袅炊烟,寻常人家很早就起来生火,一天忙碌的活儿在女主妇利落擀着面饼的手发轫。还有赶牛到田地边吃草的坐牛背的小孩唱着民间歌谣“五更啊里呀日头出正东啊,阿妈呀赶我早起喂牛羊啊,好嘞!”
小孩看到车上张望的林莉儿,大声问候“姐姐好!”招着手。
“好着嘞!加油!”林莉儿爽朗回应。没有多余的手,只能用大嗓门来提高操作等级进行回礼。素不相识,却是同乡人的浓浓热暖与礼貌。
运碳车每天都会来森林这里近的矿地,来回很多次。直到夜幕降临生着柴火,光照下矿地仍然喧闹,直到7点避免宵禁,所以拖拉机铲完碳后就自行回程了,林莉儿会在太阳拉下黄晕的时候到矿地等返回的车。她还没有手表,姐姐在十八岁的时候得到了一块,那是舅舅存款银行的银行单位发来的洋人礼物。无所谓有或者没,她可以用日照,人们的作息来判断时间。但是有时候不够准确误了时间,惹得妈咪有次提及下次生日给她买一块表。
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寒天雪地的苹果枝上苏醒,“答。”垂直滴落在她的手掌心里,碎裂,散开,结霜,隐匿了踪迹。她戴起了绒毛耳罩,森林里有寒风起作。雪水混着露珠,尝在唇舌间是青涩,是冰凉,微甜,第二次落下的水珠被她舔过。
她再度铺上了一层牛皮纸,在苹果树旁的松树下起伏坡上,席地而坐。正了正身子,“暴君压迫他的奴隶,奴隶们不起来反抗,而是欺压比他们更低下的人。为了让你高兴,我心甘情愿地任凭你把我折磨致死,只是也得允许我用同样的方式为自己找点乐趣。既然你已把我的王宫夷为平地,就不要再搭一间茅屋赏给我作家,还得意地夸耀自己的善行。”一字一句地根据国文老师的放亮美声朗诵方法,一字一句斟酌过后,赋予感情与变化,清晰洪亮读着。她忍俊不禁站了起来,加上肢体语言,她是个初三学生。
“俗!”一个戴着黑方顶帽,穿着黑色大衣,黑色长靴皮靴的男生大大咧咧地坐在不远对面的一个平坦雪地上,目不转睛地拿着笔对着正前方松树比划着,怀里有个木画板。她明明听到了不屑骂声,俗字,环顾四周没有其他人。林莉儿以为自己幻听了,又不想打扰别人因而没有追问。
不一会儿,两个穿着绿色军正装的中年男人,脱下了军帽拿在手上。路过了这安静林地,讨论着散步。其中一个面部慈祥,一脸正气老而不失风貌的男人靠近了画画男生,“彬儿,我和你伯贤叔叔到附近走走。你要是肚子饿了,自个儿到木屋里找小吴阿姨。”轻拍着他的肩膀,提醒他。“好的,阿爸。”男生回应简单。
“这孩子,我看着他长大到现在中学。一做事起来就认真。”伯贤叔叔夸赞完男生后,与他满意的父亲闲谈着渐行渐远。
“趴答。”一下松树上雪挂不知怎么了被晃动,砸落在林莉儿面前,雪水与冰分不清状态。
一小阵惊吓,她拿起方巾拂去海蓝色书上的雪水。有点儿小湿点,她又放到了木盒上晾着。
打开了木盒的抽屉,里面是早餐大葱卷饼沾着辣酱,还有午餐豆皮夹馍,底层抽屉有碟炒栗子做点心,旁边有个木筒冬瓜茶。她是素食主义者。
炒栗子有点噎口,她喝了一口木筒里的茶,熏甜与雪地木叶香气交错。瞟了一眼男生,发现他拿着笔正对着她比划着。她心里一颤。不敢回头。木盒边来了一只松鼠,探进木盒拿了剥在一旁的栗子壳。“小松鼠,你怎么这么傻。不怕我是坏人,把你炖了的。”她轻掐住松鼠的腰,给了一颗对于小个子的它,篮球一样大小的栗子,它小手抱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充满着信任你和感谢。林莉儿故意呲牙咧嘴,拿着钢笔在它面前敲了一下地,松开它,疯狂窜梭进森林。想必下次它不敢再这么胆大妄为。
“刽子手!”又一个轻蔑讽刺的声音进了她的耳朵,她又放眼周围,起身看了下树上没有人。
“是我,刚刚的恶毒操作我都看见了,别一副无辜者的神情。”男生胆大妄为,狂语。自以为是的拿着笔又对着她比划下,低头继续画画,旁若无人。
她摸摸自己系在脖子的单色系深蓝丝巾,背身解下,擦了嘴巴,丝巾湿湿变紫带着红辣椒碎。她需要教训下这个没读书的瓜皮。林莉儿拿着呼啸山庄走近了他,没有铺地一屁股坐下,满心忏悔,冰感刺股,距他三米远。用着浩瀚海洋的声音朗朗读着书里段落。
“你起来,没有女孩子的半点端庄,乡下毛丫头。”他终于不画了,盛气凌人的走近,俯视她。她有点慌了,他桀骜不羁的表情,挑着一边眉毛微含怒。她生气了,假装没看见,继续朗读着。
一个猛夺,他把书抢了去。快速翻了几下,老师抓看小人书的学生一样审视了她一眼。“像你这样的女生,无非发春幻想,这里面讲了个希斯克利夫。”她哑口无言,男生潦草几眼便抓住了重点。四目相对,突然沉寂。
“还给你把,我画画时请不要出其他声音,谢谢。”他声音厉而转柔,弯腰把书递到了她手边。脸部没有任何变化,她拿了过来。整了整每一页,发现少了枫叶书签。她站了起来,男生高出了她一个头。“我的书签呢?”她盯着空手荡荡的他,他疑惑地低下头,发现了他的皮靴上有个枫叶。她轻轻侧身蹲下,揪住叶脉延伸出的枫叶脉端,几分嫌弃感拎起。
“请你下次不要画我,这次原谅你。我在抑制自己可以与您平静谈话。”林莉儿被视为自恋,男生转身整理下了画板,沉着的挑出几张画纸中压在最下面的画纸。拿给了她,林莉儿接过。看雪坡之上的松树,松树上有一个树洞,大树枝钻出了一半的松鼠。坡上空空,并没有林莉儿。
“好吧,自恋的女人。”男生微笑着。林莉儿怅然失色,原来不是画她。秃地一个冰溜脚滑,延长的电影画面。他没有伸手,林莉儿摔倒在地,蜷缩着小腿苦涩疼到不能叫出声。他蹲地扶起了莉儿,脚又忽然不觉疼痛。还好,没有受伤。
“谢谢,还有......对不起,我误会了您。”林莉儿枝丫丫低头,羞愧道歉。
“你叫什么名字?”男生好奇问道,“写在这纸上我看看。”林莉儿正拍打着身上的脏尘粘物,他冷漠指着画纸下方空白处,又递了一只笔。
“林莉儿。”瞬间紧张脑子发空的林莉儿拿笔正楷书写,轻柔念出,跃然纸上,交回。
他拿画纸看了许久,没有作声。“我叫韩彬平。”转眼脱口而出,修长的手指在她名字旁潇洒落下了韩彬平三个字,自报门户。林莉儿凑近一看,他仔细打量她左眉上方的七颗红痣若有所思。那是林莉儿的胎记,是个天生的缺陷。
他的画工细腻,生动逼真。举止间除了粗言诳语,也算大大方方,一个直接的人。“你的画画的不错哦,可以在松鼠手上加个栗子,更加具真实感与画面。”林莉儿穿插播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给过松鼠栗子?”他质问,脱下了黑帽子,捋了一下头发。
“是哈,刚刚它趁着我吃饭想偷栗子,我给它抱走了一颗。”林莉儿开心笑着。
“你明明凶了它。”他质疑。
“我故意吓它的,这样它才懂得防备所有人。不因一花美而囊括一丛。”林莉儿缓缓说出自己的见解和做法。
“原来如此,你想法特别。”他略缓冷色,淡淡勾起嘴角。
就这样,她又回到了树下继续朗读她的书。他又在那不远处画了一早上,后来跟着两个中年人离开了。
“林莉儿。”一个过路人的名字悄然落在了一个高中生的脑海里。他坐上绿色越野军车后座,吴阿姨说父亲和刘伯贤叔叔会晚点回城。他们还有另一辆军用车辆停在森林外。望了一眼逐渐消失的神秘森林。就在早上,励志成为艺术画家的他,还在对着拘束又铺牛皮纸而坐的女人感到俗气。现在是午后时分,车上的他拿出了两个名字的画纸,又翻看了压在下面藏起来的一个松树下的蓝黑色侧影画拿着一本呼啸山庄。他照画着,补充入了带名字的纸上。
“彬少爷,这是谁家的姑娘?”坐在副驾驶的吴阿姨转身看着,指了下画中女孩头顶上特意明显勾勒出的蓝粉色丁香花。
“一个路人甲,碰巧画进了。”他一脸平静埋头画着
临近黄昏了,把书二次阅读过朗读过的林莉儿按部就班到矿边等车,山矿一个人影也没有,破口大喊也没有人回应。她想起百年那难得一摔,第一次没有车,那个男生仿佛给她带来了一丝霉运。提着木盒发滞,宛如晴天霹雳,玻璃心碎地,不敢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