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舟暗中听了许久,若是说这二人单只提及什么岳王宝藏,自是觉得此事荒诞不羁,不会挂怀,可既是听他们提到光明教的两位护法居然暴死,当然是吃惊不小,非要一路尾随,探听出个究竟。
他依旧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二人,一路走到了天津桥边,走到一家酒馆旁,忽听得有人喊道,“郝爷、罗爷,我们在这里。”顾一舟抬头去看,看到酒馆里有个少年,手扶栏杆,正朝郝老六和罗大胆招手,再看这少年头戴观音兜,上衣下裳,看着像个殷实人家的子弟,只是长得尖嘴猴腮,像只猴儿。
郝老六哼了一声,并不理睬那少年,大步流星走进了酒楼,罗大胆紧跟其后,跟了进去。顾一舟不便跟入,便装作走累了的行人,倚靠在门旁的一棵大树上,耷拉着脑袋,从斗笠的下沿偷眼观看,只见酒馆里竟是坐着十几个一般大小的少年,虽算不上富贵人家的子弟,却也都是衣衫周正,分坐在数张桌子周围,每个人面前都是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正在用膳,看到郝老六气冲冲奔进来,俱都吃了一惊。
郝老六冲到一张桌子前,重重地一拍桌面,喝道:“刑小天,你敢耍老子!”有那旁边桌上的少年受了惊吓,一哆嗦,手里的筷子掉落在地。这时候顾一舟才看到,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少年,兀自低头不语,听得郝老六拍桌呵斥,才缓缓抬起头来。看清他面孔的那一刻,顾一舟的心里咯噔一下,吃惊不小,只见那少年面色阴沉,似乎有着极重的心事,目光阴郁,虽是年纪不大,却像是饱经沧桑,心底里郁结着极深的忧愁。
少年冷冷地看了一眼郝老六,脸上掠过一丝厌恶之情,将头扭向一旁,并不理他。郝老六大怒,正要发作,那个长相似猴的少年赶忙上前,陪着笑说道:“我们哪里敢耍郝爷?不是都和您说过了,藏宝图只有一张,在小青姐身上。要找宝藏,须得先找到小青姐。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搜寻,可没敢耽误。”
郝老六气极反笑,说道:“小猴子,你还在扯谎?你当老子不知道?岳爷爷根本没到过洛阳,怎么可能把宝藏藏在此地!”小猴子只当他是心急宝藏,突然发作,可没料到他有此一问,幸亏见机得快,眼珠转的一转,勉强笑道:“对呀!岳爷爷是没到过洛阳,宝藏是岳爷爷死后,他的儿子运来此地的。”
郝老六有些疑惑,问道:“岳爷爷的儿子?”小猴子赶忙大点其头,说道:“对呀!岳爷爷有个儿子叫做岳云,你是知道的,手中一对擂鼓瓮金锤,是八大锤中的头一个。岳爷爷被秦桧害死之后,是岳云将宝藏运来了洛阳。”郝老六冷笑起来,说道:“小猴子,自从找这岳王宝藏开始,老子得闲就去茶馆听先生说书,岳云和岳爷爷一道,都被秦桧害死了,又如何能够将宝藏运来洛阳?”
小猴子顿时语结,正不知如何分说,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少年,身形健硕,跑得匆忙,气喘吁吁。刑小天看到来人,猛地抬头,满脸期待,直视着这人的面孔,眼光中好似燃起一团火苗。这少年到得近前,并不说话,脸色沉重,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刑小天的目光复又变得黯淡,紧咬嘴唇,低头不语。
郝老六兀自恼火,喝道:“他娘的,刑小天,你这个小滑头,可别再装神弄鬼,东西到底在哪里?快说!再不说,可别怪老子不客气!”新来的那个少年皱起了眉头,怒目而视,粗声粗气地说道:“你要怎么样?”小猴子赶忙打起圆场,对那少年说道:“雷公,你别顶撞郝爷。郝爷只是在问,岳爷爷既是从没来过洛阳,又怎么会把宝藏藏在了洛阳。”
雷公气呼呼地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岳爷爷被秦桧害死了,是他手下的部将把宝藏运来藏好的。”他话音刚落,罗大胆抢着问道:“你说的这位岳爷爷的部将可是姓张?”雷公想也没想,说道:“对呀,就是张宪张将军,和陆文龙都能打个平手,厉害得很呢。”
郝老六哈哈大笑起来。雷公不明其意,问道:“你笑什么?”郝老六的笑声变得比哭声还要凄厉,喊道:“你们还要骗老子?张宪和岳云一道,都被秦桧给害死了!”雷公挠了挠脑袋,说道:“那是我记错了,不是张宪。岳爷爷手下战将那么多,总会有人把宝藏运到这里的。小天哥,你说对不对?”郝老六不住地冷笑,喃喃自语道:“你们把老子骗得好苦!”罗大胆不住地从旁撺掇,说道:“这些小乞丐个个狡猾,师兄,你索性一人一刀,砍死了走人。”
郝老六手握刀柄,看着刑小天,森然问道:“刑小天,到底有没有岳王宝藏?你说句实话吧。”刑小天微微抬头,侧目而视,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冷冷地说道:“当然没有岳王宝藏,那是我随口编出来骗你的。”
这话一出,不惟酒馆里的小乞丐们个个吃惊,就是顾一舟听了,也是心里一紧。他在游龙帮时日虽短,却也素知郝老六为人凶悍、贪财好色,虽不明白这个叫刑小天的少年为何要以岳王宝藏相骗于他,又是如何做到的,此刻见他突然直承其事,倒似是要存心激怒郝老六,不由得担心起来,怕是郝老六按捺不住,立时就要拔刀伤人。心念及此,顾一舟缓缓蹲下,捡起一块石子,藏于掌心,只待郝老六稍有异动,便要投石救人。
只见郝老六似乎也被这话惊得呆住了,身子变得僵硬,重重地喘着粗气,隔了半晌,终于强抑着恼怒,几近讨好地说道:“刑小天,你是存心和我说笑的,对吗?”刑小天却不领情,断然摇头,说道:“谁有心思和你说笑?我说了岳王宝藏是假的,就肯定是假的,世上根本没有岳王宝藏。”
还没等郝老六说话,罗大胆先已跳将起来,手指着刑小天,对郝老六说道:“师兄,你看到没有?我早就和你说过,全都是这个小滑头编出来的。如今他编不下去了,只好承认。你快杀了他!”他话音未落,突然惨叫一声,原来是被郝老六重重地一脚踢中胸腹,踢得五脏翻滚,跌翻在地。
郝老六喝骂道:“给老子滚一边去!”说着话,他伸手拔刀,迅捷无比,往前一递,就把一口刀架在了刑小天的脖颈上,喝道:“老子再问你最后一遍,岳王宝藏到底是不是真的?”顾一舟心中暗叫不好,就要将手中的石子掷出,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刑小天一脸镇定,丝毫不惧,便发自心底地相信,虽是论筋骨之强健、武功之高下,郝老六都远胜过刑小天,可是在这两个人当中,若是起了冲突,倒是刑小天稳操胜券。想到这一节,他暗自隐忍,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刑小天,将手里的石子捏了又捏。
刑小天大声说道:“你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只是这一句话回复你。没有岳王宝藏,都是我编出来的。”郝老六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好像美梦不再,伤心欲绝,恨不能使出所有手段,能够将梦中的美景留住。终于他暴喝一声,挥刀就要砍下,刑小天却浑若未见,自顾自淡然说道:“我只说岳王宝藏是假的,可没说宝藏是假的。”
郝老六听得身体一震,手中的快刀就停在了空中,颤声问道:“你是说有宝藏?”刑小天淡然说道:“那是当然,只不过洛阳城里可不会有岳王宝藏,洛阳城里只会有武后宝藏。”他见郝老六一脸茫然,不屑地说道:“你以为自己听了《岳飞传》就很了不起?《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杨家将》、《呼家将》、《薛仁贵征西》、《明英烈》、《三侠五义》,要听的书还多着呢。”
他每说一本,郝老六便点头道一声是,连着点了十几下。刑小天记挂着小青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可没心思给他细说这岳王宝藏又如何变成了武后宝藏,只是挥了挥手,说道:“这武后宝藏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以后再告诉你吧。你先去城南打听,有什么消息,快来报于我知。”
郝老六连声道好,一把拉起犹自躺在地上的罗大胆往外就走,于他而言,只要有宝藏可寻,便是重新燃起了希望,哪还管得上这宝藏到底是岳爷爷留下的,还是武后留下的。罗大胆脸上的神情却是生不如死,也不知道究竟是身上的伤处疼得厉害,还是心里的绝望难以排遣。
顾一舟看着这两个人远去的身影,偷偷将捏住手里的石子丢下,摇了摇头,心里暗想:这郝老六该不会是个傻子吧?他正这么想着,又看到一个矮胖的少年走进酒馆,径直走到刑小天面前,说道:“小天哥,他不肯吃东西,吵着要见你。”刑小天原本阴郁的面孔突然变得凶狠,猛地站起来,怒道:“大家都在出力找小青,这小子倒是只会躺着逍遥快活。”那矮胖的少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气,说道:“小天哥,可也不是他自己愿意躺着的。”
刑小天被他顶撞,想要喝骂,张了张嘴,觉得心灰意懒,扭头就走。矮胖的少年踩着碎步,紧跟其后,既不敢靠得太近,又怕离得太远。待他们走得远了,顾一舟听到那个健硕的少年哼了一声,说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一路之上小天哥非要带着那小子。直接将他丢在路边可是省事多了。”
似猴儿一般的少年摇头说道:“你这么说就是不明白小天哥的心事。”健硕的少年不解地问道:“什么心事?”似猴儿一般的少年冷笑道:“就是因为他,小青姐才被人掳走,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小天哥会轻易放过他?”健硕的少年恍然大悟,犹自恨恨地说道:“就算找到了小青姐,莫说小天哥,就是老子也不会放过他。”
顾一舟心想:看来这群少年人数颇多,其中有个同伴不肯出力寻找那个叫小青的女孩,故而引得众人厌弃。他还想留下来看个究竟,觉得有人在后面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回头去看,发现钟麒站在身后,见他全身上下换了新装,一身绸缎面的青衫,纱纺的长裤,足蹬快靴,头面也收拾得干净,挽了个发髻,束了根金丝带,看着像个翩翩公子,不由得笑道:“你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去做新郎官吗?”
钟麒笑呵呵地说道:“对呀,我娘说,今天带我去讨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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