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小天正想抢先冲出去,小青猛地一把拉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要记得来救我。”说罢,她往外一跳,就到了神像外面。刑小天脑中快速地闪过念头:小青为什么要说这个话?是了,她怕我按捺不住,跟着出去,便故意说要我去救她,只因我唯有先保全自己,才能救得了她,可是她却没想过,那些人俱都凶狠毒辣,怕是一见着她就会动手杀了她,我又如何能救她?他一向自负聪明,此时却只觉束手无策,脑中唯有一个想法,小青若是死了,自己也绝不能独活,总要在黄泉路上陪着她,免得她一个人孤单。
他躲在神像后面,脑中思虑万千,这时候小青已经走到了那道人的面前。那道人看见走出来的是个女孩,衣衫破旧,显见得是个乞丐,料知她是趁着关帝庙夜里无人,躲进来歇息,心想:这是你自己运气不好,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他正要抬手一掌,将女孩击毙,却不料女孩突然举手做了个手势。
看到这个手势,他的神情大变,惊道:“你是什么人?”小青说道:“你难道认不出来这个手势吗?”道人回头看了看宇文秀,看到宇文秀点了点头。宇文秀说道:“那个人是有一个女儿。”道人再仔细打量了一遍小青,越看越觉得她与那个人眉目相似,当下再无怀疑,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青说道:“和你们一样,我也一直在找他。你们既是知道他的下落,就带我一起去吧。”宇文秀笑道:“小妹妹,他虽然是你爹,可是他害死了六大门派的掌门,早已是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人家躲还来不及,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小青说道:“因为我想当面问问他,那些人究竟是不是他杀的。”那道人哼了一声,说道:“这件事情世人皆知,他就算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小青摇头说道:“我娘临死之前和我说过,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冤枉了他。”她对宇文秀说道:“你们找他为的是得到那本《洗髓经》。带我一起去吧,我会求他把书给你,再将其中的奥义说给你听。”
宇文秀和道人对视一眼,两个人心里都闪过同一个念头:当年看过《洗髓经》的人除了教主,俱都被独孤信害死,可就算教主也没有看得全本的《洗髓经》,更不用说还有最后的奥义未能解开。我们若是能够得到这部秘笈,再逼独孤信逐一译解出来,岂不是就能胜过教主?不惟如此,只怕放眼江湖,再无人会是我们的对手。
想到这一节,宇文秀笑道:“你既然想去,那就随我来吧。”他伸出手来,作势要牵。小青想也没想,也是伸出手去,正要牵住他的手,突然从神像后面又蹿出来一个人大喊,“小青,不要去。”这个人往前疾冲,却早被道人一把抓住,急得他不住地大喊,“小青,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人,你千万不要去。”
道人的脸上浮现一层寒霜,正要一掌将来人击毙,小青喊道:“你若是杀了他,我绝不会让我爹告诉你经书的秘密。”道人先已知道神像后面还藏得有人,只是听得对方呼吸之声重浊,料到就算是学过武功,也必是粗浅,不足为惧。等看到那人自己冲将出来,原来和小青一样,都是小乞丐。这道人虽是修道之人、童子之身,到底江湖经验老到,看到小青与这小乞丐俱都是满脸焦虑,关切对方,立时猜到:必定是小青独自流落江湖,与他相识,互生情愫。当下嘿嘿一笑,将聚于掌心的寒冰掌力重又驱散。
这时候刑小天却已经抓住他的手臂,张口咬了下去。只是他的嘴唇刚碰到道人的手臂,只觉得一股寒意侵彻骨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足僵硬,咕咚跌倒在地。小青见状大急,喊道:“小天,小天。”想要奔过去,却被宇文秀一把拉住,宇文秀笑道:“好了,莫要再耽误时辰了,这就走吧。”他拉着小青往外就走,小青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可是哪里能够。道人弯腰将那副架子抬起,连同少教主的尸身一道扛在了肩头,紧随其后,转眼功夫走出大殿。宇文秀的声音犹自飘了进来,说道:“铁帮主,吩咐你的事情可要好生办妥当。”
铁千秋一边嘴里答应着,一边行礼恭送,直到他们走得远了,犹自能听到小青不停地在喊,“小天,小天。”终于声音消失,殿外寂静一片。铁千秋朝黑衣人招了招手,示意将装着账册的木箱抬起,跟着走出大殿,从头到尾没有多看刑小天一眼。
刑小天躺在地上,只觉得寒意在身体里不断蔓延,冷得不住地哆嗦,可是他心里的悲伤绝望又比这寒意强烈百倍,那是因为他知道,宇文秀和那道人可不比郝老六,他们一个心思缜密、过目不忘,另一个武功诡异、凶狠歹毒,凭自己这点急中生智,想要胜过,自是万难。因是之故,他才不管不顾地冲将出来,那已经是毫无机智可言,惟有一腔真情流露。眼看着小青被人带走,他心里一急,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人重重地推醒,睁眼看到,眼前两张面孔,气势汹汹看着自己,正是郝老六和罗大胆。他初时感到迷惑,旋即明白过来,必是郝老六在地洞里四处寻找宝藏未得,撞见罗大胆,带着他终于一道折返。
郝老六见刑小天醒转,啪的一声,重重的抽了他一记耳光,怒道:“宝藏到底在哪里?”他的手掌碰及刑小天的面孔,触手冰冷,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想:这小滑头怎么如此冰冷?罗大胆在旁边怯生生地说道:“师兄,怕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岳王宝藏,都是他编造出来骗你的。”郝老六一怔,转眼暴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可能没有宝藏?只是这小滑头不吃苦头,就不肯说出来。”刑小天既是在他心中激起了对宝藏的热望,如今要他承认世上原本没有什么岳王宝藏,那只不过是刑小天信口开河编造出来骗自己的,就像是被人从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中唤醒,反倒激得他狂怒起来,无论如何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郝老六不敢再碰及他的身体,拔出刀来,抵住了刑小天的心口,喝道:“你要是再不说实话,老子一刀把你的心挖出来。”刑小天觉得全身冰冷,几要冻僵,料知必死,更兼心中绝望伤心,忍不住大喊道:“你师弟说得对,岳王宝藏本就是小爷编出来骗你的,你快杀了小爷。”郝老六怒道:“你他娘的还要耍滑头!”他手上微微用力,刀尖戳入刑小天的身体,划出口子,鲜血流出。刑小天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身体僵硬,失去知觉,神志也渐渐不清,他心里想:我这是要死了吧?眼睛缓缓阖上。
这时候他觉得手臂处一阵尖锐的刺痛,勉强睁眼去看,看到小青蛇咬在自己的手臂上,咬得甚是用力,两颗尖利的牙齿刺入他的肌肤。他心想:小青蛇,你是怪我没有去救小青,所以使力咬我吗?可是对手那么厉害,我哪有本事救她?倒不如死在这里。突然小青蛇的身子扭了几扭,松开嘴来,掉在地上,变得僵硬。说来神奇,刑小天被小青蛇咬过之后,身上的寒意大减,恢复了知觉。他顿时明白,小青蛇是替自己吸出了寒毒,以致于被冻僵毙命。他心中感念,随即想到:小青蛇舍命救了自己,是要让自己去救小青。他陡遇强敌,又是身受寒毒,一时之间不免心灰意冷,此时却是激得少年人的一股豪勇之气,心想:宇文秀算什么,那个道人又算什么,小爷都不放在眼里,一定能把小青救回来。
想到这里,他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惶恐之情,叹道:“郝爷,我还是输给你了。确实是有岳爷爷的宝藏。”郝老六一听,心中大喜,忍不住得意地瞥了罗大胆一眼,心想:只有你这么个废物才会被这小滑头给骗了。罗大胆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心知不妙,想要劝他莫再被刑小天所骗,张了张嘴,终于话梗在喉中,没敢说出来。
郝老六喝问道:“快说,宝藏到底在哪里?”刑小天大声说道:“岳爷爷的宝藏根本没有藏在朱仙镇,而是藏在了洛阳。”郝老六顿时发怒,喝道:“为什么是在洛阳?你是不是想把老子骗去洛阳,然后再独自偷走宝藏?”刑小天的脸上显出悲愤的神情,说道:“这都是我的错。我原来以为只要将你们支走,就可以带着小青去洛阳取了岳王宝藏。哪里知道我们刚从地洞里出来,就遇到了他们两个人逼我们说出宝藏的下落。”他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欢乐护法和愁苦护法,继续说道:“我本来有心不说,可是小青被他们抓住,便只好告诉了他们宝藏其实是藏在了洛阳。他们两人听了都是大喜,一时没有防备,从外面突然飞进来一个黑衣人,这个人飞得好快,像鬼魅一般,先是一刀刺死了一个,接着又将另一人咬死。我见这人要抓小青,上前拦他,反被他拍了一掌,险些丧命。这个人临走之前说了,要带小青去找宝藏,如果说的是假话,立时就会杀了她。郝爷,这个黑衣人使得到底是什么武功?真是好生诡异。”
郝老六与罗大胆先已看到欢乐护法和愁苦护法的尸体,俱都感到惊诧,虽是料知必有惊人变故发生,只是郝老六心系宝藏,还没来得及询问。如今听刑小天一一道来,都是心头的疑惑顿解,惧意萌生。郝老六此前见识过欢乐护法和愁苦护法的武功,心知自己多有不如,听刑小天说及黑衣人竟是转眼之间连毙二人,早已是吓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罗大胆见他神情犹豫,低头思忖,心中大喜,急忙说道:“师兄,黑衣人的武功太厉害,我们打不过人家,那宝藏……那宝藏就不要了吧?”刑小天叹道:“正面交手呢,你们肯定不是人家的对手,如果你们胆小,我就把孟去病交给你们。你们尽可带回去领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虽说岳王宝藏是今生无望,好歹也不算空手而归。”说罢,他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郝老六,只见郝老六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脸上的神情变得恐惧,随之又摸出来那块玉佩,用手细细地摩挲,流露出万般不舍之情。他思忖良久,终于抬起头来,问道:“如果我们胆子大,你是不是有法子干掉那个黑衣人,抢下宝藏?”
一听这话,罗大胆掩住面孔,不禁呻吟了一声。刑小天郑重地点头,说道:“对的。他只道我已经死了,世上再无人知道岳王宝藏的秘密,定然疏于防范。我们只需赶到藏宝之处,设下陷阱,不怕他不中招。至于到底设什么陷阱,使的是蒙汗药,还是迷魂香,郝爷自然比我懂得要多。”刑小天这句话说得恰好,郝老六听了不住点头,心想:武功高又怎么样?当年少林寺的圆澄和尚武功比我高了许多,最后还不是被老子的迷魂香给迷倒,送了性命。若说他从洞里出来,脑子里对宝藏真伪还有过一点怀疑,看到光明教的两名护法暴死于关帝庙中,已是再无半点怀疑。
想到这里,郝老六的胆气与贪念同生,粗声粗气地问罗大胆道:“罗师弟,你跟不跟老子一起去?”罗大胆苦着脸说道:“师兄去哪,我总归跟着一道去就是。”郝老六咧嘴大笑,朝他肩头重重一拍,说道:“取了宝藏,老子分你一半。”他话一出口,心里旋即后悔,心想:你竟然想分走一半的宝藏,可是不要命了吗?
这时候刑小天跳起身来,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三个人一起走出大殿,看到天上的明月渐渐西落,眼见得天要亮了。刑小天心里焦急,走得飞快,一个人走在前面,回头要催郝老六和罗大胆,这才看到他们两人从地洞里爬出来,衣衫俱被刮破,满脸尘土,都成了和自己一般的乞丐。他想到和小青联手作弄他们,不由得有些想笑,旋即想到小青下落不明,心头又是沉重无比。
三个人刚走出关帝庙,走上庙旁的一座石桥,突然从身后的一条道上奔过来几匹快马,马上的骑者个个身形彪悍,神色紧张,远远看到他们,喝道:“什么人?”罗大胆眼尖,认出来这几个都是马帮的帮徒,朝郝老六急忙打了个手势。郝老六心知其意,暗自将长刀拔出,想要等这几个马帮的帮徒靠得近了,突然袭击。
刑小天猛地回过身来,指着关帝庙,喊道:“我们是住在关帝庙的乞丐,里面死了人,好吓人!”那几个马帮帮徒正为寻找孟霁云父子而来,闻听此言,俱都大惊,心想:莫非帮主有难?他们赶紧拨转马头,纵马疾奔,冲进了关帝庙,还没等马停稳,个个飞身跳下马来,几个纵跃,跳入大殿,看到躺在地上的欢乐护法和愁苦护法,委实想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会暴毙于此,心中又感庆幸,既是少了这两个强敌,帮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们在殿中搜寻一过,再无孟霁云父子的踪迹,复又飞身上马,奔出了关帝庙,看到方才从庙里出来的三个乞丐已经跑出去老远,追之不上,再看看天光渐亮,心知光明教和游龙帮的人正在四处搜寻,在这朱仙镇多待得一刻便多了一刻的风险,便各自驱马飞奔,不一会功夫来到了蔡河码头。
丁奇正带着余下的帮徒在此等待,眼看着派出去一拨拨帮徒,都是空手而回,心中正感焦急,看到他们奔来,急忙问道:“找到帮主和少公子没有?”那几个帮徒都是摇头不语。丁奇叹道:“只盼着教主和少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吧。我们且退回塞外,再做打算。”
这群人心事沉重,个个低头不语,只是将马赶得飞快,一会功夫都已离去,原本热闹的蔡河码头上顿时变得一片静寂,只听得河水轻轻拍打堤岸,水波荡漾,倒映着天上的明月。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昏倒在树下的顾一舟突然动了一下,渐渐苏醒过来,感觉伤处疼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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