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轻笑一声,应道:“铁帮主不必客气,请进来说话。”听到这声音,刑小天伏在小青耳边低声说道:“这个人不是光明教主。”小青问道:“你怎么知道?”刑小天道:“你听他说话的声音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做到教主。”他拉了拉小青的衣衫,示意她退回洞里,却不料小青没有理睬,蹑手蹑脚爬出洞去。
刑小天不知道她此举何为,只得跟随其后,两个人躲在神像后面,偷偷向外张望,只见大殿当中站着一个年轻人,身穿青布长衫,容貌端正,举手投足之间神态舒缓,气定神闲,自有一种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气度,在他身旁站着一个中年道人,两只手拢在袖中,神情漠然。
这时候殿门外走进来一条大汉,左手臂用布条系着,悬于胸前,神情沮丧,正是铁千秋。他看到年轻人,脸色微微一变,颇感讶异。那年轻人看出他的心思,说道:“铁帮主不必惊讶,教主他老人家另有要事缠身,所以命我前来。在下宇文秀,是教主他人家的管家。”铁千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应了句,“管家?”宇文秀笑道:“教主他老人家既要修炼神功,又要掌管这偌大的光明圣教,身边总要有人操持庶务,替他老人家分担解忧。铁帮主,你说对吗?”铁千秋虽见他一副谦和有礼的样子,哪敢怠慢,赶忙道是。
宇文秀问道:“东西都带来了吗?”铁千秋点头说道:“都带来了。”他朝殿外招了招手,喊道:“都拿进来吧。”两个游龙帮的帮徒抬着一个箱子,快步走了进来,进到殿里,放下箱子,朝宇文秀和铁千秋躬身行礼。铁千秋挥了挥手,两人退下。宇文秀走到木箱旁,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来一本账册,翻看起来,看得甚是仔细,铁千秋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等着他发问。
只见宇文秀看过一本,复又拿起一本,连着翻看了四五本,停下手来,问道:“这两年游龙帮在蔡河上的货运买卖跌了三成,是什么道理?”铁千秋说道:“都是马帮抢走了生意。”宇文秀问道:“若是没了马帮,游龙帮想必能够重新控制蔡河上的航运买卖?”铁千秋道:“没了马帮,过往的客商自然只能来求游龙帮。”宇文秀哦了一声,又问道:“马帮和孟霁云怎么样了?”铁千秋说道:“属下带着游龙帮众人一路搜寻,又与孟霁云交过两次手,最后将他打落蔡河当中,不知下落。”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孟霁云受伤极重,蔡河水流遄急,他想必是没了活路。至于马帮的人,游龙帮上下正在四处抓捕,务必不能让他们走脱。”说到这里,他似乎警醒,赶忙改口说道:“属下口误,自今日起,世上已无游龙帮,原游龙帮上下自铁某起,都已加入光明圣教。”
宇文秀笑了起来,问道:“铁帮主,你说光明圣教为什么要邀游龙帮入伙?”铁千秋想也没想,说道:“那是因为圣教主具大智慧、有大慈悲,有感于江湖上门派林立,相互争斗不休,想要一统江湖,领着大家同归圣教,永享太平。属下粗鲁愚昧,未能早日领会教主圣恩,否则早就带着手下投奔圣教。现在属下只要一想起辜负了圣教主的恩典,劳烦各位圣教中人远道而来,就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
宇文秀笑道:“铁帮主真是好会做人,想那孟霁云如果像你这样,少了多少麻烦。我听说你号称‘铁拳无敌’,倒想试试你的功夫是否和你做人一般得俊俏。”他说着话,猛地一伸手,朝铁千秋当胸抓落。
铁千秋没料到他说打就打,招式凶猛,吓了一跳,亏得江湖经验老到,脚下一滑,闪到一旁。宇文秀笑道:“铁帮主脚底好滑。”铁千秋知他讥讽自己做人圆滑,脸上一红,宇文秀已经合身形,抢步追上,又是一记冲拳迎面打去,脚下跟着使了一招“毒龙摆尾”,踢了过去。
铁千秋见他身法敏捷,拳法招式使得四平八稳,有板有眼,放在他这个年纪也算得不错,可是要与自己相比,到底差得颇远,真要动手,二三十招內当可取胜,只是忌惮对方的身份,不敢乱来,当下又是闪身躲开。
宇文秀连攻了数招,未见奏效,脸上有些挂不住,扬声大喝,挥拳直击,铁千秋看准他拳的来势,逐一避开。这时候那个道人突然开口说话,声音粗粝刺耳,说的却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言语,宇文秀听了之后,招式陡然一变,铁千秋明明见他一拳劈面打来,已经想好了如何闪避,却不知道怎么的,他这一拳突然拐了个弯,改击自己耳际的“听会穴”,恰好将自己的退路封住。铁千秋吃了一惊,未及多想,抬手相迎,却是到底心存忌惮,只用了三成的功力,饶是如此,也已将宇文秀的这一拳震得荡了开去。
他一招使出,便即后悔,正想躬身行礼,说几句尊驾武功高强在下自愧不如的场面话,那道人叽里呱啦又说了几句话,宇文秀笑道:“试到现在,铁帮主总算是出手了。”他揉身上前,又是连击数拳,每一拳俱是拳路变化,瞻之在左忽焉在右,仰之在前忽焉在后,飘忽不定,转眼之间,铁千秋身上连中数拳,虽未受伤,却已是十分疼痛,显见得宇文秀使出了全力。
铁千秋又惊又怒,想要还手,终究心有不敢,正在犹豫之间,那个道人又大声说了几句话,宇文秀的招式又是猛地一变,身形扭得一扭,就到了铁千秋的面前,伸二指戳向铁千秋的两眼,疾如闪电。铁千秋低头再躲,躲得稍稍迟了一点,被他二指戳中额头,一阵头晕目眩,步履踉跄,往后就退。再听那道人不住地扬声说话,宇文秀步步紧逼,拳脚如飞,招招不离他要害。
铁千秋曲意屈从,却没料到这什么光明圣教主的管家竟是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架势,更兼旁边那个道人不知什么来头,每一开口,宇文秀似乎便得他指点,武功大有长进,显见得这人的武功更是高深莫测,心念及此,他再难抑制,长声大喝,呼呼呼连着三拳,一拳架开宇文秀的招式,一拳将他迫退一步,再抢上一步劈面一拳打去。铁千秋虽是左臂受伤,单凭着一条右臂,这一招“霹雳拳法”中的“长江三叠浪”使将出来却是力猛招沉,一拳快过一拳,势要将宇文秀制住。
哪知道宇文秀见他第三拳堪堪打来,右边肩头微微一耸,铁千秋心知不好,赶紧撤招,猛地向后一仰头,一柄飞刀贴着他的脑门射了过去,将他吓出一身冷汗,等他重又挺直身子,看到宇文秀已经逃出去七八步远。铁千秋偷眼观看,见到那个道人依旧一副神情漠然的样子,惊魂稍定,旋即想到:若不是我闪躲得快,这一刀岂不是插在我的咽喉?老子服服帖帖归顺你光明教,却怎的还要痛下杀手?想到这一节,他心头火起,快步追了上去。
宇文秀见他气恼,倒也不以为忤,只是绕着大殿一路游斗,见他逼得近了,便射出一柄飞刀将其稍稍迫退,两个人一前一后,都是身形闪动,衣袂带风,带得火光摇曳不动。
刑小天看着觉得无趣,侧头去看小青,见她看得入神,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宇文秀,心中觉得诧异,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那个宇文秀狡猾得很,铁千秋会吃亏。”小青觉得他说话时呵气在自己的脖颈,有些发痒,转回头来,冲他微微一笑,也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又不会武功,怎么知道?”刑小天说道:“他同样的招式使了一遍又一遍,就是要迷惑铁千秋。”
两个人正悄悄说着话,宇文秀就已经被铁千秋逼到了墙角,他一摸腰际,发现飞刀俱都射完,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不必再试了。”他话音未落,铁千秋已经纵身跳上前来。铁千秋心里想的是:老子投靠光明教,原也是为了寻个靠山,如今连一个小小的管家也敢戏弄于我,若是不露一手功夫,怕是真要被人看不起到家了。他心里这么想着,装出力道使足,不及收招的架势,一招“平地惊雷”,朝宇文秀的左耳击去,存着心思要以拳风掠过,让他吃一些苦头。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看到宇文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他心知不好,再想闪躲就已经来不及,只见宇文秀动也不动,从他的腰际猛地射出来一把银针。大凡武林中人交手比武,使出暗器,本属平常,只是无论飞刀、飞镖、如意珠、铁蒺藜种种轻重暗器,施用之人射出之前必有引手的动作,故而此前宇文秀射出飞刀,铁千秋能够躲避。偏偏这一回未有任何征兆,银针便已射出,直打铁千秋的胸腹。
铁千秋惊得目瞪口呆,心中暗叫:我命休矣。紧接着他就觉得如腾云驾雾一般,被一个人一把提起,那把银针叮叮当当发出脆响,一起射在了地上。这番变故说来话长,实际只在电光石火之间。那个人既是救下铁千秋,随手将他放下,自顾自走到一边。铁千秋这才看清,原来是那个道人飞身过来,将自己救下。
他低头看了看银针,根根扎入土里,只剩的几个细小的窟窿,想到若是方才射中自己,必是没有了活路,他惊道:“这难道是天台庵的无影弩?”宇文秀摇头说道:“不是,这是我自己仿造的。”说着话,他从腰际取出来一个细小的圆筒。他见铁千秋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知道,我这仿造的可不如真正的无影弩,人家铸成一副可以连射三发,我这个只能一发,力道准头也是大有不如,若非如此,就算是我叔叔也没法救你。”
铁千秋想到那道人竟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蹿到近前,救下自己,这份轻功足以惊世骇俗,心中不免骇然,可饶是如此,相比之下,还是宇文秀的话更让他感到震惊。只因为暗器一道,其力道与体型大小往往不可兼得,发射的力道要猛,其机括构造必是粗大结实,就好比军中所用的神臂弓与床子弩。神臂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可一人操控,射程达二百四十步,力能贯甲,可是比起床子弩,不免显得是小巫见大巫,体型力道都远远不如,后者需得架设于弩床之上,由数人转动绞车方能拉开弓弦,因是之故,床子弩的射程可达到一千多步,也就不足为奇。由是观之,天台庵的无影弩却能兼得射力霸道与体形细小之妙处,射出的银针足以洞穿墙壁,力道骇人,藏于身上,不易察觉,近战之时陡然使出,就是绝顶高手也难以防范。
说起来这都是拜天台庵第一代掌门人静娴师太所赐。她有感于门下弟子皆都是女流,若与男子动手不免身体触碰,多有不便,这才费尽心思,设计出这无影弩,又经历代掌门人不断改进,实已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独门暗器。其诀窍便在于制作这暗弩的材质,需得将金银铜铁精心配比,经烈火淬炼而成。至于这配比的方子历来由天台庵掌门保管,垂百年未曾泄漏,算得上是江湖上最大的秘密之一。不惟如此,这无影弩又有一桩妙处在于,其铸成之时便已内含银针,一旦射完,便成废物,就算强要拆开,也已损毁其内在构造,便是要让别人想仿造都仿造不来。
因是之故,宇文秀竟然说到自己能够仿造出来,这就难怪铁千秋要大为惊骇了。宇文秀却是漫不经意地将圆筒丢于地上,落地有声,乃精钢所铸,骨碌碌滚到旁边。
宇文秀说道:“你方才也说了,光明圣教要一统江湖,早早晚晚必会和江湖七大门派正面冲突,首当其冲就是天台庵。”
铁千秋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的疑惑未消,反倒是更加摸不着头脑。他心想:天台庵是在浙江,光明教要对付天台庵,却怎么来了朱仙镇?莫非是要网罗各路江湖人物一起对付天台庵?想到这里,他虽是心有余悸,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属下愿追随圣教,一道奔赴浙江,铲除天台庵。”宇文秀摇头说道:“铁帮主,不必这么麻烦,对付天台庵的关键就在朱仙镇,靠得就是你的游龙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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