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分,皇宫飘着绵绵的细雨,染湿了青石台阶,打落在铺着玉石的小道两侧花枝上,配着造工精美的宫殿檐角,有着江南诗雨的雅静,又掺杂了一丝压抑,和深沉。
或许是之前从未在皇宫里静下心来独自走过,程南走在静谧的花园里,微仰着头,第一次感慨着古代匠人技术的精湛。
“主子,此时正值雨时,等雨停了再赏也不迟啊?”小青子边说着,边给程南披上了一件外袍,“就怕受寒了,您又要吃苦了。”
小青子做的自然,他是下人,自然就得一切替主人考虑,为主人分忧。
但是程南却从来没有把小青子当初下人看待过,别人对他的好,他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
“话说回来,小青子,你的本名叫什么啊?”程南慢步走着问道。
听见这句,小青子却愣了愣,他入宫太久,拥有的本名,从入宫那天起,就没有再被人唤过。
下人是不配有名字的,主人说你叫什么,你就是什么。
这是他入宫第一天时,就被总管教导的规矩。
“林青。”太久没有被提起的名字,如今自己念起来,像是在喊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般。
低了低头,握着伞柄的手,更加紧了几分。
看着明显还没什么年纪,眼神却已经满是沧桑的小青子,程南默了几分,伸出手,抢过了小青子举着的伞。
“主子……”小青子抬起眼,有些疑惑,下一秒,就看见程南抬起了一只手,像是要朝他打来。
小青子下意识的紧闭上了眼,站在原地。
然后下一秒,却没有预想而来的疼痛,只感觉到背上一紧,不轻不重的巴掌落在他的背上。
“男子汉大丈夫,走路畏畏缩缩的干什么?”程南举着伞,一脸淡笑。
被迫直起腰的小青子,明显有些局促,“这不合规矩……”
程南笑出了声,挑了挑眉,装模作样的说道:“既然我是主子,那我叫你这么走,也是规矩,你不听我的话,才是违背了规矩。”
这话小青子当然没法反驳。
“不过也是,跟着我这个主子,你也吃了很多苦。”程南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爱惹你们的皇帝生气,连累你们一起担惊受怕。”
小青子有些急,他控制不住的想要下跪,但是想到刚才程南的话,又生生忍住了,只能低着头,急声回道:“奴才不敢,也从未如此想过,进宫这么多年,主子是奴才见过的最好的主子。”
他说的是实话,程南性格随和,也没有那么多繁重的规矩,他见过太多被主人苛待致死的下人,两相对比之下,他的日子,真的要好太多了。
“奴才从未后悔跟着主子。”
程南原本也只是随口感慨一下,没想过小青子的反应会这么大,他拍了拍小青子的肩,“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诚心了。”
他这该死的魅力,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有时候还真挺让人烦恼的。
程南转过眼,天际的细雨没有要停的趋势,或许刚刚一番对话,情绪颇高,沉闷已久的心,突然没由来的萌生一股冲动。
小青子正在心里感叹程南稳重,随后淡然,遗世独立的君子气质。
却见下一秒,还是翩翩君子的程南,突然大笑着,扔掉了手里的伞,踏着湿濡的地砖,站在细雨中,闭眼大笑着。
“主子,主子……”小青子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忙着捡起伞,追在程南的身后,“您撑着伞,撑着伞……受寒了……”
程南就是单纯的想要淋雨,他爱听的雨的声音,也爱雨点打湿全身的清透感,从内而外,像是得到了洗涤一般。
“待在宫里这么久,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程南大步走着,满花园都是他爽朗的笑声,他看着宫墙,眼神有些深,“如果回不去,我倒是真想去宫外看看。”
小青子忙着打伞,没有听清程南在说什么,但是不远之外站立许久的人,却清楚的听见了。
看园里,顶着雨,兴奋疯着的程南,那张脸上洋溢着的笑脸,不同于面对她时的假笑。
“陛下。”李主事走到跟前,顺着景苒的视线,看向远处雨中漫步的程南。
“何事?”女人脸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什么其他情绪。
帝王的隐忍和内敛,被景苒已经融入的骨血。
李主事微微弯腰作揖,不敢再窥圣颜,语态恭谨:“关于幸妃的事,臣查到了许多,正要想向陛下禀报。”
景苒微微侧目,想到上次程南醉酒后的胡言乱语,虽然下意识的让李主事去调查,但是总归也没有太在意。
“查到了什么?”
李主事像是有些为难,查到的东西太过琐碎,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如数说出来。
“据臣调查,幸妃虽为庶子,但是自小却极为受宠。”
“相反身为嫡子的程大公子,就要稍显冷待一些。”
景苒面无表情:“就这些?”
这些还需要调查吗?
她和程北一起长大,没人比她跟懂程北受的冷待和委屈。
也没人比她跟清楚,程南被万千宠爱集一身的高高在上。
程絮身为人母,对待子女,如此偏颇。让景苒又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李主事又皱了眉,“据臣打听,程二公子,自小聪颖,才思敏捷,待人亲切,和程大公子的关系也是极为融洽,每次进宫都会带着大公子一起……”
原本听着前面对程南一通的夸赞之词,景苒已经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却在最后一句,她脑中忽地一顿,抬手打断了李主事的话。
“什么叫每次进宫?”
在她的印象里,程南进宫的次数不算多,两人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有了交集。
原以为是庶子的身份,才让他鲜少现于人前,现在看来,只是因为她没有遇见过罢了。
“程相国偏爱幼子,这是众人皆知的,进宫赴宴,此乃圣恩,自然是要带着二公子的。”
李主事不明白景苒为什么要纠结这个,只能按照自己调查出的一五一十的叙述:“那时陛下您还处于潜龙时期,消息不灵便,所以忽略了这些,也是正常。”
是正常的吗?
那时她确实还在冷宫,还在蛰伏隐忍,但为什么会忽略这一点呢?
她之前满心满眼都是为了登上大位,所以从未关注过程南,而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她都是从程北的嘴里了解到的。
如果进宫是程南带着程北进宫的……
她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园里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程南,声音有些沉,缓缓问道:“他第一次进宫,是在什么时候?”
“程二公子第一次进宫,是在先皇在位时,景朝元年的冬天。”
“也是那年,应该就和陛下见过面了。”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