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成莫名其妙地关上门。
怎么就交社区费了?我都不在这住好几年了......
而且收社区费的也都是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当头那个膀大腰圆的,比起社区服务更像是在恐吓,身上还带着纹身,感觉有点不太好惹。
偏偏他们收钱又是有零有整的要了78元,有点像那么回事。
时成自然也没说被威慑到了什么的,但也不想和人起冲突,他打电话找许家奶奶确认了一下,然后拿手机给对方转了钱,对方几个人就满意地笑着走了。
其中最后一个走最后的有些干瘦的小个子的眼珠子一转,临走时冲时成道:“还有你家这几年都没有交社区费了,记得补上,一共三四千吧,记住了啊!我们下次来拿!”
这下时成是没被唬住了,他眉毛一挑,后知后觉地只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劲。
我们这老地方老房子,根本就没有社区,收哪门子的社区费?
许奶奶为什么不跟自己说?
时成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一扭头去了隔壁许岚家。
“那一群呀,整天就是一群混小子!无所事事地乱要生活费!”许奶奶坐在椅子上一拍大腿,“你今天给他们钱了?”
见时成点头,许奶奶半是感慨半是痛恨:“这群小混蛋,整天就是没事找事做,好吃懒做......”许奶奶一连串的痛骂,到最后却又道,“不过......你给了他们钱......也就给了吧,没和他们起冲突吧?”
和许奶奶聊了聊时成才明白过来,这几个人其实也是附近的住户,只不过因为上学上不下去或者各种原因,又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年轻时候又混惯了,没有定下心去打工或者工作的耐心,算是彻底沦为混混了,但貌似领头的那个大胖子又还算有些良心,每家只是勒索少量钱财,甚至只有老人独居的还打折。
没错,就是打折收费!
要说吧,他们也算是做了缺德事,好吃懒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大恶人。
有一次这附近有个老头去外面摆摊,被人推倒受伤了,结果他们直接去把那个收保护费的混混给胖揍了一顿,领头那个叫段毅的胖子还因此去所里住了几天。
但他们整日里乱收费,又确实很烦人的样子,而且也很难说他们出头是真的出于好心还是只是同行是冤家。
像他们这种小混混前几年真的出现了很多,本来密县是一个矿业小县城,那时候很多人都靠着煤矿生活,后来煤矿渐渐挖空,上面为了安全和各种原因,煤矿逐渐封停,一大批矿工和煤矿相关职业者失业,没办法养活家里,只好外出打工。
在煤矿刚破产的那几年,大家都过得颇为艰难,一个家庭,往往不得不一个背井离乡打工,一个在家操持,看顾小孩,家里难以平静,争吵时有发生。
而这种氛围也影响了那时的孩子们,很有一部分跟着原本煤矿上的青年工“混社会”,于是就出现了这些路边上不务正业的混混。
他们大约也不是什么坏人,但又确实给别人带来了很多不大的麻烦。
段毅身材高大,体格结实,初中时就一边跟着混子做点收保护费,一边参与校园群殴的事情,毕业了以后收敛了很多,但又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开始美其名曰收“社区费”,为大家服务,但其实只在一开始那段时间整天还为大家服务,帮老人干活,帮小孩捉猫之类的。
再加上他们要的钱也不多,大家一开始观望了一下,陆陆续续就有人交了点钱。
但在“骗得”大家都开始交了以后,段毅却慢慢不再那么积极做事了,尤其后来又有一群这附近的小混混加入,费用不断提高,却不再干活,但对方人多势众,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往那一杵,家里很多男主人都外出打工了,大家也是心理发怵啊。
大恶不犯,小恶不断说的就是他们这种,不,他们甚至都算不上恶,只能说是癣疥之疾罢了。
尤其大家本来街坊邻居的帮衬一下,再加上帮着揍了那个小混混这件事打底,这又提高了大家对他们的容忍度,最终导致他们现在越发的肆无忌惮。
“癣疥之疾罢了,”时成了解完情况,安慰许家奶奶,“我这次交了钱就交了钱吧,别跟爷爷说了,爷爷脾气大,别和他们起了冲突,吃亏了就不好了。”
“那肯定啊,老头子那脾气,一大把年纪了,身子骨又虚,万一要是被他们推倒了怎么办?肯定不能让他们知道啊。”许家奶奶指指点点地骂了那群混混,又吐槽自家老头子了两句,最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时成,“成哥儿,其实咱家都没有交钱的,因为他们说老头子是扛过枪上过战场的,尊重老兵,我看呐,他们就是欺软怕硬,怕着呢!”
她狐假虎威地谴责了那群胆小的混子,接着又转而看向时成,有些担忧,“但是老头子不知道你已经给了钱,他们又是吃肉不吐骨头的......”
时成了然,笑了起来:“奶奶啊,你不用担心的,你忘了我根本就不怎么会回来住的,平时都是住学校的,这回是被堵住了,也就这一次了,钱要不回来也就要不回来了,他们统共又能要多少?再说下次我不会跑吗?他们总不能天天守着?”
“欸,你可不能这么想啊,他们整天没啥事就是能天天堵着的......不过也不至于为你这一家天天不安生,也就是大家忍着,不然早揍他们一顿让他们滚蛋了!”许奶奶瞪着眼生气,又转而很欣慰地大笑出声,“也是,成哥儿是要当大学生了,怎么能整天跟他们空耗着,别搭理他们就是了。”
“对啊,我将来再回来把小岚,爷爷你们都接走,咱不搭理他们就是了。”
时成看她笑得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许奶奶腿脚不便,他一直是蹲在许奶奶旁边说话的,这时忽然感觉到一只温暖枯瘦的手落在脑袋上,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伴随着两个人的笑声,一下又一下......
“你该理发啦,成哥儿,该理发了......”
时成能感觉到,她真的因为时成这两天都来看她而感觉很高兴。
不,许是看出终于自己走出了阴影,所以是为这高兴的吧。
时成想着,内心充满了孺慕之情,忍不住用脸颊轻轻地摩挲着老人的腿,感受着那种温暖。
......
“这里是......”时成跨过大红铁门,看着面前的热热闹闹,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这是哪家在“送米面”,又是哪家的孩子在办百日宴。
周遭的一切都很熟悉,又都很陌生,时成脑子混混沌沌的想着。
忽然一个人撞了时成一下,时成却没有什么被撞到的实感,只感觉木木的。
他下意识抬头看对方,那个看不清楚脸,时成却知道对方是个年轻人的人冲时成嚷道:“成哥儿,你去那边坐,去那边坐,都搁那等着你的。”
他又凑进了些,却并没有压低声音,笑着道:“那一桌开得早,快去,快去,都等着你呢!”
“去那边坐!”
“都等着你呢!”
“sh......ui......谁,谁在等我......”
他的大嗓门让时成只感觉有些刺耳,又有种失真的眩晕,思维都有些混乱。
时成还是知道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参加,也没有人邀请自己参加百日宴了。
他有些奇怪地开口追问,却仿佛一下子忽然不会说话了,心里更是多了种预感。
那个年轻人忙忙碌碌地端着什么时成看不清的东西急匆匆走了。
时成没有什么主动性,只是像年轻人招呼的方向,更像是听着什么指令,浑浑噩噩地往前,坐在他说的那一桌,桌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但却也只有一个人。
“你老妈去要筷子去了,”男人端着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什么,时成忽然看见他手边摆着一瓶白酒。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无比的悲伤,无比的悲伤。
悲伤驱使着他,突然很想喝酒,非常的想喝酒。
男人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我不能喝,一会儿还要开车。”
“我......我自己......喝......”时成心中的悲伤越发的浓重。
什么精神系,什么青铜书,什么时成,都好像不存在了。
也不管醉不醉的,他一口就把杯中的液体饮尽,口齿不清的样子倒是像是喝醉了:
“这,这白开水,怎么没味儿啊。”
“呵呵......”男人笑了笑,晃了晃酒瓶,“还要么?得趁你老妈回来前偷偷地喝啊。”
“y......ao......要!”时成递出杯子,却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不对啊,我老妈她,不是......不是没了吗......?”
时成不知道怎么看见了自己的脸,苍白一片。
毕竟这是梦,他只要想看见,那么就仿佛面前多了镜子,也好像换了视角,于是自然就能看见。
男人看着时成伸出来的杯子,却没有再给时成倒酒,只是笑着看着时成。
“不对啊,你,你不是......”
“你不是......也没了吗?”
终于,时成的内心被从刚刚开始就在丝丝缕缕地上涌的悲伤完全填满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是梦……是永远不会回来的梦。
男人重重地把酒瓶磕在桌子上,动作粗暴,眼神却很温柔,毕竟眼前的,是自己的儿子啊。
“以后,你得自己学着怎么喝酒了。”
被重重磕在桌子上的酒瓶没有立稳,晃晃朗朗地在桌子上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时成低着头,没有伸手去扶,男人也没有。
酒瓶子终于“当”地一声倒了,淌出了许多无色的液体,洋洋洒洒流了一桌子。
这一桌子只剩时成一人,眼泪与酒液混在一起,也仍然是透明色的。
......
醒来的时候,时成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