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陈希真铺设酒席,宴请众豪杰。
因为明天有事,众人大多浅尝辄止,唯有武松没命价狂饮,不片时,座旁就垒起了两个酒坛子。
陈希真忧虑的对王庆说:“贤弟,明日尚有一场大厮杀,你劝劝这位兄弟,少戒酒性,不要误了大事。”
王庆笑道:“师兄不知,我这武松兄弟,正是不喝酒没本事。喝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喝五分酒,就有五分本事。他若吃了十分酒,这气力不知从何而来,便是天王老子也需避让他些个。”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陈希真一脸的无奈,只是摇着头苦笑。
唯有武松笑逐颜开,欢喜说道:“还是哥哥晓得武二性子,把俺心里的话都道了出来。”
宴饮过后,诸人各自去歇息了。
王庆毫无睡意,便坐到后花园的白杨树下,倚着树遥望星空。
这片安宁幽静的土地,明日将沦为残肢横飞的修罗场。
他无法预料明天会死多少人,官兵、绿林、无辜百姓,尸体会堆满整条街,鲜血将把大地铺染成一片猩红。
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仿佛要把一切暴力因子都完全的释放出来。那种无与伦比的兴奋,真实的存在于他的灵魂之中。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拔出刀,亲吻那滚烫的鲜血。www.xingxingxsw.com 星星小说网
那种渴望是如此的强烈,以致于他顺手拔剑出鞘,雪亮的刀身,在月光下倒映出他俊逸的脸庞。他看着自己在倒影中的双眸,那双本该浏览群书的眼睛,此刻淌满了杀意。
快要开始了啊。
王庆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把刀搁置一旁。
这一夜,许许多多的人都失眠了。
林冲在屋里不停的擦拭着qiāng头,一遍又一遍。
在京城蹉跎了无数个年头,今天,终于轮到豹子头来咆哮山岗了。一战成名,名震天下,这是他自幼的梦想。这一次,他将以贼的身份名扬天下。至于那个纵横西北马革裹尸的将军梦,再也不会成真了。再也不会了。
鲁智深闭着双眼打坐,脑海中不时掠过的倩影,却让他始终无法心神归一。
打开窗,任冷风吹进屋,扑打面颊。蓦然,他想起了西厢记里的一句词: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尽是离人泪中血。”鲁智深猛地摇了摇头:“直娘贼,洒家一个僧人,缘何变得儿女情长起来。果然近墨者黑,王庆这小子,害人不浅啊。”
李宝和武松在屋里重摆了一桌。
“二哥,你说明儿个,我会死不?”
武松眯着眼,说:“宝哥,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我是生而有欢,死而有惧。”李宝叹着气说:“在汴京,哥也算是风流中人了。一点也不吹,京城的小娘子见了我,那真是两眼放光花枝乱颤。我就是后悔啊,当初怎么就没娶一个。好和歹的,给老李家留个后。哥们我是三代单传,明儿我要是让人砍死了,我家就绝后了。哎,到了下面,也不知该怎么和死鬼老爹交代。”
武松听了哈哈大笑:“宝哥,你也是豪杰人物,为何婆婆妈妈。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岂效儿女态,恋床笫之欢。”
李宝喝了口酒,啐道:“就烦你这种的,看见女人像看见鬼一样,躲得远远的。二哥,我实和你说,人生没了女子,那便是少了一半的乐趣。”
“小弟不敢苟同,”武松一脸憧憬的望着窗外:“男人,应该有男人的活法。”
李宝啐了一口,道:“这就是你不要金莲的原因?”
武松摇摇头,道:“金莲吧,双目带妖,过于妩媚,俺不爱这样的女子。”
李宝吃惊的看着他:“那你爱哪样的,回头哥哥给你找。”
武松道:“孝顺、勤快、安静、不吵不闹、能操持家务……”
李宝道:“这都是性格,模样呢?”
武松想了想,道:“皮肤白净、屁股大就行了,别的也没什么要紧。”
李宝差点一头栽地上:“二哥,我的二哥嘞!回头我给你引荐孙元孙叔,你俩真是志同道合,他续弦时,说的话和你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
“可是山夜叉孙元?”武松饮了口酒,道:“呵呵,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啊!”
两人说着女人,聊着江湖,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却是丝毫不见倦怠。
酒能消尽万古愁。
酒能壮烈英雄胆!
好容易熬到天亮,各人穿戴齐整,藏好暗器,畅快淋漓的吃了顿早餐。
本来应该找些推车之类的作伪装,掩藏武器。但阳谷的局势已经失控了,披刀挂剑之人四处行走,林灵素丝毫不加管制。别说拿着刀剑了,就是扛着狼牙棒在街上走,拿着违禁弓箭在酒楼里招摇,官府都不带多问一声的。
林灵素的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不怕你来劫法场,就怕你不来。连防御阵容都故意外泄了,摆明了车马炮等你们来。有种就来干一架,不敢来的话,以后也不必在绿林中厮混,回乡下种地得了。
要知道,全天下绿林的眼睛,都在盯着这座小小的法场。陈广的徒弟们要是认怂,永生永世都别想再抬起头来。师恩似海,焉能不救?
王庆等人赶到法场的时候,已是人山人海。
阳谷县看的人压肩迭背,何止一二千人。这些看客,除了少数胆大不怕死的百姓,多是久闻陈广威名,特地来见证这一历史时刻的。
法场东侧,一字摆开三张椅子,正中坐着一位飘飘欲仙的道士,头戴偃月冠,身着八卦袍,脚踩云履,双眸微闭,似已沉睡。左边是战战兢兢的阳谷县县令,他紧低着头,两肩瑟瑟发抖。右面则是一个白须老者,身长足有九尺,骨骼宽大,形貌极其威严。
李宝捅了捅王庆的腰,低声道:“中间那个,应该就是林灵素了。待会你去截住他,”
王庆冲他翻了个白眼,道:“你倒是不傻,让我打武魄入玄,你去打刽子手。”
李宝把手一摊:“哥,那是你师傅,你肯定得打最强的啊。”
“屁,”王庆向四下看了看:“傻子才直奔着他去,你赶紧闭嘴吧宝哥,旁边那女的一直盯着你看,你这就快泄密了。”
李宝侧头一看,旁边有个穿男装的女子在看他,虽是体型强健不弱男子,容颜却是清秀动人。
李宝一下来了兴致,目光在女子身上转来转去,酝酿着过去搭个讪。
许是他目光太热烈,女子若有所觉,歪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登时露出惊喜之色,指着脸叫道:“小关索?”
李宝一惊,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嘿的一乐:“你倒把我忘了,奴是汴京相扑的韩春春啊。”
李宝把手往头上一拍:“是春春啊,当初你离了汴京,杳无音讯,愚兄甚是思念。话说你怎么在这,也是来劫法场的?”
“劫,劫法场?”韩春春听了这三个字,眼珠发直,面色惊怖,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李宝。
王庆恨不得拿针线把李宝的嘴缝起来,这厮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当即一揽李宝的肩膀,道:“宝哥说笑的,尊驾不必睬他。”
韩春春想想也是,这种大场面,就算真有人劫法场,那也肯定不是李宝。这位大哥胆多怂啊,一条蛇都能吓得他上蹿下跳哭爹喊娘。别说劫法场了,就劫个卖鱼的他也不敢啊,白瞎了一身的好气力。
王庆低下头气运丹田,努力的调整精神,枕戈待战。
李宝和韩春春不停的在聊着什么,听大概,李宝和韩春春曾经春风一度,快活良宵。这次偶然相逢,不禁勾起了韩春春对于过往的留恋。毕竟在相扑那个圈子,强者多半是一脸横肉的肌rou bàng子,俊朗如李宝者,少之又少。
漂泊四海的韩春春,好像一瞬间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一个劲的要求李宝对她负责。
李宝百辞莫辩,这生死关头的,负什么责,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他敷衍的态度激怒了韩春春,两人吵吵嚷嚷,说个不停。
王庆努力不去听他们絮叨,可是话语不停的钻入耳朵里,一次次把他定下的心搅乱。因为过度紧张,他的手心里攥满了汗水,心脏突突的乱跳,连呼吸都开始凌乱起来。
“你闹够了没有,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怒不可遏的王庆一把揪住李宝的衣襟,面色狰狞的低吼。
李宝愣了一下,没有应声。
“这人谁啊?”韩春春也被吓了一跳,她端详着王庆,脸上陡现惊容,颤声说道:“你是汴京王庆,天啊,你不是……”
她一只手指着处刑台,另一只手指着王庆,双肩剧烈的颤抖起来。
王庆冰冷的目光掠过她的脸颊:“若想平安,就离我们远些。”
韩春春面容一僵,终是低下头,转过身。
她身子停顿了半晌,忽然又转回来,双手捧住李宝脸颊,垫着脚在他唇上深吻了一下,低声说道:“小心些,别死了。”
说完,她钻入人群中,眨眼便无影无踪了。
李宝摸了摸嘴唇,嘿然笑道:“倒是好运道,落得亲个嘴儿。”
说话间,一众狱卒把陈广押到市曹十字路口,捆绑手、刽子手等团团的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