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助听着鲁智深大讲山寨的仁义,连声冷笑:“把杀人放火说得大义凛然,真不愧是佛门子弟,端的舌灿莲花。”
鲁智深一向听不得讥讽,骂他两句没什么,若是话里带刺的讽他,登时火冒三丈。
一个道士一个和尚,四目相对,火光四溅。
王庆看得也是无奈。
水浒里的宋江何等威风,所到之处,好汉纳头就拜,上赶着投效。
轮到自己,先是招募阮氏三雄铩羽而归,后来招揽刘益,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个结果。如今遇见轨迹里的军师李助,又遭遇坚决的抵触。
人比人,气死人。王庆摇头叹息的功夫,鲁智深突然怼了李助一拳,李助下意识的一闪,右腿轰得踹出,也被鲁智深躲个过。
虽说谁也没打着谁,火气已激了起来,鲁智深拿大巴掌拍着光头,嗷嗷叫道:“杂毛安敢放肆,洒家在关西五路杀夏贼时,你这厮兀自在凑姻缘,骗酒食,腌臜的蠢物,狗入的东西。”
眼见着一僧一道都动了真火,马上就要打起来了,童翔侧步拦在二人之间,伸手在李助肩上拍了一下:“道长,借一步说话。”
李助见当官的来劝了,只得冷哼着罢手。那边鲁智深兀自骂骂咧咧,恨不得把李助脑袋拧下来踩个稀烂。www.xingxingxsw.com 星星小说网
王庆正头疼,陈丽卿不知何时跑了过来,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叔叔,借一步说话。”
“借什么步,有话在这儿说,又没有外人。”
陈丽卿没吱声,只是一味拽着他的衣服,眼中尽是乞求之色。
王庆最是宠她,见她小模样可怜,只好对林遵说道:“伯父,你在这儿帮我支应一会,我去去就来。”
林遵摆摆手,道:“没事儿,你去吧。”
陈丽卿拉着他,一路往山林里走去。
王庆见越走越远,忙道:“行了行了,早就没人了,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吧。”
陈丽卿鼓着嘴,道:“再往里走走嘛。”
王庆笑道:“走那么远作什么,难不成你想做点不可告人的事啊?”
陈丽卿吃了一惊,道:“你怎得知?”
王庆拍拍她的脑袋,道:“别闹了,时间赶得紧,我那儿还好多事呢。”
陈丽卿咬了咬牙,道:“是啊,已经没有时间了呢。”
王庆心中掠过不详的预感,道:“大喜的日子,你别吓我啊。”
陈丽卿猛地抓住他肩膀,将他按在一棵树上。
王庆急挣扎时,那里敌得过她的天生神力。
陈丽卿仰头望着他的脸,缓缓说道:“叔叔,你既然连悯月都能娶,就把我也一起娶了,好吗?”
王庆一呆,旋即回过神来:“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娶你。”
“为什么不能,悯月不过是个使女,我陈丽卿,难道连个使女都不如吗?”
“不是身份高低的事,丽卿,我是你叔叔啊。”
“又没血缘关系,有什么要紧。虽然平时总叫叔叔,论起来该是师叔才对。”
“师叔也不行。在文人中这算不得什么,可江湖上最讲究这个,辈分绝不能乱。丽卿,这不是你我之间的事,陈、王两家全都会受到牵连,沦为天下好汉的笑柄。这种事,我能忍受,你爹能吗?我爹能吗?”
陈丽卿面容凄楚,语声低沉:“总而言之,你就是不肯娶我,是吧?”
“丽卿,你有什么苦楚,不妨说出来,我一定为你排忧解难便是。至于成亲……”
陈丽卿那梨花带雨的脸颊,忽然莞尔一笑,娇声说道:“我和你闹着玩的,笨蛋,看把你吓得一头冷汗。”
王庆见她笑靥如花,泪却流颊,神态令人心碎。当是时,他只能硬摆出长辈的姿态,低声斥责道:“这种事也是能闹着玩的么!”
陈丽卿松开他,嘟着嘴说:“有什么不可以,我也知道不行啊。好歹试一试,万一你失心疯答应了,我可不就赚到了。”
王庆望着她嘻嘻哈哈的样子,心中若有所悟,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丽卿,将来叔叔一定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他心目中的人选,是燕青和石秀。花荣其实更适合,但他早早的成亲了,丽卿嫁过去只能作妾。作妾室的话,王庆是万万不会同意的,思量再三,最后忍痛把花荣从名单中排除了。就是燕青和石秀了,到时候看谁有这个福分吧。
“我又不愁嫁。”陈丽卿转过身,蹦蹦跳跳的说:“走吧,叔叔,大伙都在等着你呢。”
王庆望着她的背影,思绪有些飘乱,连忙用手敲了敲脑袋。童娇秀舍弃了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先是救他于危难之中,旋即跟他私奔上了梁山,落草成贼。她安贫乐道,不曾有过半句怨言,这份情义,千古难寻。熬啊熬,终于熬到了成亲的日子,这个时候,他岂能心有旁骛。
丽卿的心事,等婚礼结束了再帮她排解,左右也不差这一两天。
正了正衣襟,定了定心神,王庆昂首挺胸,回到了宅子里。
到时,李助已经被童翔说服,同意在梁山落草。他垂头丧气的拜见了寨主,眸中一片灰暗。出师门以来就诸事不顺,穷困潦倒,好容易接了个大生意,结果被逼当贼了。人生如此多磨,不容他不沮丧。
王庆闻言大喜,好生安慰了一番,当场许给了他一个头领的位置。
过了一会,花轿准备妥当了,王庆直接领着队伍,浩浩荡荡的赶去迎亲。
迎亲的过程,喜庆而顺利。这是童娇秀不惜私奔换来的婚姻,绝不容许有半分差错。以防万一,她甚至禁制了娘家人为难迎亲的队伍。像后世迎亲,还要去塞红包开门啊,到了屋里还得找鞋啊,甚至有不厚道的娘家人会在关键时刻索要巨额礼金啊,这些统统都是不存在的。
不夸张的说,这时谁敢阻挠婚姻顺利进行,童娇秀立刻会动用一切关系,把碍事的人丢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论身世背景,一切衙内在她面前都只配吃土。
迎亲队伍没有任何的停滞,径自把新娘接上花轿,吹吹打打的回府。
行到门口,乐官、歌姬、抬轿、鼓吹之人等,拦门讨利市钱物。发完钱,李助便手持一个大斗跳了出来,斗内盛着谷、豆、钱、果、草节等物,嘀嘀咕咕的咒祝了一会,望门而撒,附近的小孩嘻嘻哈哈奔过去抢拾。此乃撒谷豆之礼,力求消灾灭难,确保新妇平安。
撒完谷,家里的使女们一起出动,在地上铺设青毡花席,务必不能让童娇秀双脚落地踏地。铺好之后,由白秀英手捧镜子,倒行在前导,后跟数女,手执莲炬花烛;悯月和惜春一左一右,扶侍娇秀前行。进入中门后,先至一室中少歇,说是当中悬帐,新娘入内而坐,这个叫作坐虚帐。
歇了一会,白秀英便引着童娇秀进到新房里,女左男右的坐到床上,说是坐富贵。
废了许多周折,终于捱到去中堂举行参拜礼了。其间又有许多礼节,如绾同心结等等,王庆把身一挺,任由折腾,一路进到中堂里,拜天地、父母。拜毕而出,回到洞房,夫妻交拜。李助这时又冒了出来,用金盘盛放金银钱、彩钱、杂果撒蚊帐里,丢了一床,谓之行撒帐礼。
然后伴娘走上前去,打散王庆和童娇秀的发髻,把两人的头发系在一起,梳成一个顶髻,这便是所谓的结发了。好不容易系在一起了,伴娘又一人递给一个紫金钵,钵底用红、绿丝线打着同心结,此乃行合卺之礼。
这酒喝完以后,也有讲究,两人要一齐丢掉酒具。童娇秀用力往地下掷,王庆则是轻轻一抛。娇秀的酒杯落地后跳起,王庆的落地后一动不动。观礼众人齐声赞礼:“好兆头!”
若问是什么好兆头,酒杯一个跳,一个不动,宋人认为这会生很多男孩。
按说这个时候,就该洞房花烛了。
可惜王庆没这个好命,作为绿林人,结婚有绿林的规矩。想洞房,先去喝一场再说吧。梁山好汉们也不闹洞房,一窝蜂奔聚义厅而去,等着王庆过去喝酒。你要是贪图美色不来喝酒,那就休怪弟兄们了,新房掀了都是轻的。
一寨之主混到这个地步,亦是可歌可泣。
童娇秀都急眼了,好容易盼到这一刻,你还要去喝酒,怎么不喝死你呢?谁家成亲,新郎不洞房跑去和朋友大喝特喝的,这日子是不是不想好好过了?
王庆没辙,劝慰了一番后,又让牛小娇帮着劝。他自己则是一步三叹的去往聚义厅,以一骑当千的姿态去与那伙酒鬼周旋。
“这都什么事,能不能按规矩结个婚了,喝得我不能洞房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王庆是一边走一边抱怨,充当伴郎的李宝倒是淡定,云淡风轻的说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种事有什么好抱怨的。”
王庆气得肺都掉了下来:“先不说你一个想女人想疯了的,有什么资格说这番话。就说我今天大喜的日子,你觉得说女人如衣服合适么?”
李宝叹口气,道:“只闻新人笑,不问旧人哭,哎。”
王庆冲一边一步九叹的李助说道:“道长,宝哥说你的剑法是花架子,赢不得真好汉。”
李助微微一笑,道:“贫道早已看破红尘,心如止水,这点小事,叫它随风去吧。”
王庆看了看一脸鄙视的李宝,兀自不死心:“宝哥还说你是一江湖骗子,算命纯靠瞎懵胡猜。”
李助呵呵一笑,道:“这点小事,不过是这点小事。李宝,你想怎么死?”
“嗯?”
“吃贫道一剑!”
一声惨叫,响彻水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