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传说中的大脚花魁!
王庆难熄胸中八卦之火,忙打听道:“之后怎么了?”
白秀英黯然说道:“汴京是一个日新月异的城市,新人进,旧人出。我的名声一堕,登时门可罗雀,无人问津。当时有个一直捧场的书生,见我门庭清冷,感觉有机可乘,便找老鸨商议要给我赎身。这个人太古板了,开口闭口都是孔曰子曰,我一点也不中意他。可是,谁让我已经不赚钱了呢。老鸨见我身价越降越低,害怕最后砸在手里,居然同意了。”
王庆微微叹了口气,这种事放在后世,或许会有人忿忿不平。可是在这个时代,正是理所当然之事。不必讲什么道不道德,道德从来不是女人的护身符。至于歌姬,那便是商店里出售的花瓶古玩,只讲价钱,莫论其他。
“那个男人娶有妻妾,并不愿给我名分,只想当外宅养着。我当时心灰意冷,索性随波逐流,跟随他来到了京东东路。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我没去想,也不敢想,就这么低着头,茫然的行走着。然后,就被你的人劫到了山上。”
在白茫茫一片的山野间,王庆凝视着面前冰雪一样洁白的女子。
她的双眸黯淡无光,看不见一丝丝的希望。就像穿越前的王庆一样,在命运面前无力挣扎,望不见远方,也寻不见希望。www.xingxingxsw.com 星星小说网
王庆弯腰拾起了她那双小小的绣花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扔了出去。
正沉浸在悲伤回忆中的白秀英,愣愣的看着他,猛地跳起来怒吼道:“你干什么啊?”
“明明天生一双大脚,总装什么三寸金莲。”王庆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沉静的说道:“你的梦想,到底是用小脚去取悦男人,还是用歌声打动观众啊!”
白秀英气得青筋暴露,跳着脚怒吼道:“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一介穷人,以为傍上了童贯的女儿就成贵族了吗?别装作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在汴京的时候,你连舔我的脚趾都不配!”
王庆伸手按住了她的头,低声道;“我确实是一个穷人,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达成心愿,我也在拼了命的努力着。你呢,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白秀英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我想要一拳打碎你的牙。”
王庆哈哈一笑,道:“这愿望的难度太大了。我站在这里让你打,看是我的牙硬,还是你的小拳头硬。”
“别小看我!”白秀英气急败坏,也不管强盗不强盗死不死的了,抬手一拳打向王庆的嘴巴。王庆侧身一闪,一把将她扛到了肩膀上。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狗强盗,老流氓!”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让你尽点本分而已。”
“什么,你这杀千刀的禽兽,恶事做绝,必遭天谴!”
白秀英疯了一样的咒骂,到后来王庆一句话也掺不进去,索性置若罔闻,扛着人只顾走。
走了多时,白秀英远远望见前面的建筑,正是林遵分给她的那栋宅子,当时眼球都红了,嘶声大叫:“来我家里做什么,你怎能当着我父亲的面,做那禽兽不如的勾当!你这个混蛋!”
王庆叹道:“吵吵一路你不累啊?怎么就不能当你父亲的面了,又不是没见过。”
“你会遭报应的,你这下流胚子,腌臜打脊泼才,早晚五雷轰顶,叫你不得好死!”骂着骂着,她张开嘴,冲着肩膀就是一口。
王庆哎呦一声惨叫,忙把人放了下来,捂着肩头喝道:“你属狗的啊?骂不过瘾,还要咬人?你在汴京就这么当行首的吗?”
白秀英咬着牙,瞪着眼,恶声恶气的说:“对你这腌臜恶棍,犯不着客气。”
王庆无奈的看着她:“你要实在不愿意唱,那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得听你唱曲不可。他奶奶的,这通折腾,又咬又骂的,你是泼妇么。”
“唱曲?”白秀英狰狞的面孔恢复了一些,迟疑着问道:“那你扛着我作甚。”
“我不是把你鞋子扔了么,外面一地冰雪,你赤着脚回家不得冻死啊。”
白秀英:“那你又说,让我尽点本分。”
王庆揉了揉肩膀:“你一个歌姬,唱曲不就是本分么?”
“这,我以为,你……”白秀英一脸忙乱,话也说不成句了。
王庆看了她一眼,恍然大悟:“乖乖,你这人思想也太不纯洁了,满脑子都是那些事,羞耻啊。”
白秀英满脸通红,强自哼了一声:“你这人面带桃花,目光奸诈,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你还想入非非,想都别想。别看你个高,我家娘子天生神力,一根手指就把你捏成肉泥。”
白秀英烦躁的啐了一声:“哪这么多废话,赶紧背我回去。”
“这又神气起来了。”王庆把她背起来,径自往那栋宅子走去。
白秀英像只八爪鱼一样,死死的缠住他,贴的那么紧,以致于他的后背都能感觉她慌乱的心跳。
“你抱那么紧做什么,又掉不下来。”
“你管我!”
“不是又哭又闹又咬人的那会儿了,是吧。”王庆仰天长叹:“果然男人不狠一点,连歌姬都能骑到头上来。”
“歌姬怎么了,歌姬吃你家米了?”
“不好意思,你吃的还真是我家的米。”
进到林遵分给的宅子里,白玉乔还在聚义厅扯皮,只有一个使女战战兢兢的侍奉,王庆怕她吓尿了裤子,就叫她下去了。
歪在长椅上,王庆眯着眼说道:“来,尽尽你的本分吧。”
白秀英颊生双霞,翻着白眼说:“想听什么曲子啊?”
王庆想了想,道:“花间词呗,温庭筠的就行。”
白秀英应了一声,过去调了调琴弦,拨了一下,柔柔婉婉的唱了一首温庭筠的更漏子:“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曲唱的好,只是纾不开胸中的烦闷。
换了曲苏轼的大江东去,却唱不出那股子味道。就像当时人说的:苏轼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见王庆皱眉,白秀英也有些慌神。在聚义厅她完败了一次,还能用众口难调当借口。可这一次,她不知还能找什么理由。
果然,自己的歌喉再也无法打动别人了么。
王庆想了想,道:“解佩令这个词牌熟悉么?”
白秀英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道:“还好,怎么了?”
王庆道:“我填了首词,你闲着没事,唱来听听解解忧吧。”
白秀英差点没笑出来,她听过王庆的‘匹夫’,端的是无平仄无押韵,乡间俚曲都比他的词规整些。就这水平还填词,当真让人笑掉了大牙。
王庆倚着椅背,一脸忧郁的吟道:“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钗蝉鬓。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
白秀英瞠目结舌的望着他,过了半晌才缓缓问道:“这词是谁写的?”
“我写得啊。”
白秀英摇摇头,固执的不信:“你休瞒我,单这一句把平生涕泪都飘尽,就不是你能写得出的。当世可作此词者,唯有二苏,便是周子美也差些气候。”
王庆被她缠得没辙,道:“行,行,你就当是苏东坡作的,现在唱给我听,可好?”
白秀英轻吐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这便舒坦了许多。如此佳作,若是冠上你的名字,实乃煮鹤焚琴,有辱斯文。”
王庆几乎被她气死,刚要训斥两句,她已抱起琵琶,舒眉展眼的唱了起来。
宋朝人唱歌,和后世是截然不同的味道。王庆曾听过后人翻唱宋词,美其名曰复古,实则是美声和民族唱法。也有用流行唱法来演绎的,其实就是看词谱曲,给宋词穿上了一层流行歌曲的新衣。穿越以后他才发现,宋人唱曲,是有其独特的韵味的,美声和民族都不合其神韵,反而是流行唱法有几分相似。因为宋代的音乐,摆脱了隋唐时壮观宏伟的,世俗而活泼。宋人那种意态悠闲的浅唱低吟,是后世之人不可能模仿得出的。
一曲唱吧,余韵绕梁。
王庆抑郁的心胸,终于为之一展。
白秀英悠悠叹道:“真个是首好词,只可惜来得太迟了些,没得唱了。”
王庆道:“怎么会呢,聚义厅里尽情唱呗。”
她摇摇头,神思轻恍。
王庆略解其意,笑道:“那些个衙内要整治你,你就再是色艺双全,汴京城也不会有你容身之地。这年月,权势即正义。但你记住了,唯有才华方能不朽。千百年后,世人只会记得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王安石的明月何时照我还;李易安的人比黄花瘦。至于那些纨绔衙内,用句杜甫的诗,就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白秀英甜甜的笑了起来:“这话,奴家爱听。”
王庆兴致勃勃的说:“有空带你出去绑几个衙内,让你杀着玩呗。”
白秀英呛得咳嗽起来:“你也不用什么好事都想着我,杀人放火什么的奴家就不参与了。”
王庆也笑了起来,两人对着一阵傻笑,彼此间的距离莫名拉近了一些。
过了半晌,王庆手指敲打着茶几,低声说道:“秀英啊,有梦想,就要一直坚持下去。你不知道,生在一个能坚持梦想的时代,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别害怕挫折,别畏惧失败,那些杀不死你的,只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王庆的声音呢喃而悠远,像是对白秀英说得,又似是对自己说的。
白秀英美目中掠过一抹光华:“奴家所追求的,也配称得上梦想吗?”
王庆缓缓地说道:“为什么不配,人分贵贱,梦想难道也分高低么。”
白秀英掩嘴笑道:“寨主如此砥砺秀英,可有收奴家作侧室的心意?”
王庆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以你的容颜才华,收你未尝不可。但我身为寨主,一言一行代表着梁山一众好汉的脸面。当了我的女人,以后便不能登上舞台,你能忍耐得?”
他这话并非空穴来风。宋朝的歌姬并不脏,甚至比后世的名媛、明星要干净的多。洁身自好谈不上,主要一破了身,声价就会一落千丈。
白秀英露出一抹落寞之色:“本来也没机会了。在聚义厅,有人认真听我唱么?我的存在,根本是可有可无。聚义厅这座舞台,给不了我那种汗毛乍立心跳加快的感觉。与其如此,倒不如……”
王庆双眸沉静的说道:“只要你坚持,有朝一日我定让你众星捧月,在前所未有的舞台上,绽放出你最美丽的光芒。”
白秀英呆呆的看着他,良久方道:“你一本正经吹牛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英俊。”
王庆傲慢的昂起头来:“我就是拿钱砸,也能把你捧红了,哥们操控舆论的本事还没露过呢。再说了,就算我捧不红你,这不还有娇秀呢。她爹可是童贯,把个穷书生捧成知县知府跟玩一样,还捧不红你一个唱曲的?”
白秀英嗤嗤一笑:“吃软饭吃得理直气壮,奴家还真是第一次见。”
王庆奇怪的望着她:“我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浓烈的人格魅力,这才吸引了她。不然天下这么多人,娇秀怎么就选中我了?”
白秀英一脸作呕:“寨主,自恋可以,不要过度。她不就看中你的色相皮囊了么,说得和真事一样,还人格魅力,哈哈。”
王庆点点头:“对对对,看中我色相了。所以山寨弟兄一致推举我作寨主,也是看中我色相了,是不是?”
白秀英脸颊发红,哼道:“那也是说不准的事。”
“你这思想有点危险啊,得,不扯这些闲篇子。”王庆收敛笑容,一脸认真的看着她:“所以,是相信我的许诺,作一个高山流水的知己。还是相信本能,作身体的狂欢伴侣呢?”
白秀英连啐了三四声:“恁的轻薄,刚才的正派劲哪里去了?”
“狂不狂欢?”
“鬼才要和你狂欢。我当钟子期,行了吧。”
“想好了,钟子期可是个短命鬼。”
白秀英侧过脸,悠然一叹:“若能得偿所愿,死了也开眉展眼。”
王庆嗤的一笑:“这口吻,倒是像极了阮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