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正午。
树上的知了叫得很凶。太阳光照进窗户,挂在窗边上的盆栽被晒得发蔫。
宁瑕百无聊赖地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慢悠悠地晃着身子,吃西瓜。
热死人了。
他住在一楼。
阳台的窗子虽然不是落地窗,可也造得不高,他虽然躺在摇椅上,可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窗外边,那儿有一群大爷正在斗地主。
这儿流行四人斗地主。
四个大爷坐着打牌,穿着薄薄的汗衫,正在大呼小叫,捏着王炸使劲往牌桌子上扔。
周围一群大爷站着围观,各有各的姿势,只是都不说话,偶尔伸出手指点一下,和旁边人吐槽一番。
宁瑕也觉得有趣,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着这群大爷呼呼嚷嚷。
几个大爷讨论的声音悠悠传入他的耳朵,虽然由于距离显得模模糊糊,但也能听到个大概。
之前讨论的都是关于牌技的话题,后来不知怎么的,聊到了最近发生的一些稀奇古怪、怪力乱神之事上去了,不由引起了宁瑕的注意。
这些大爷平日里没事做,只顾着东窜西逛,在社会生产力方面没有做出什么杰出贡献,倒是对各种小道消息了如指掌。
听了一会,宁瑕皱了皱眉头。
尽是些超乎常人想象的古怪消息,也不知经过了多少番添油加醋。
类似于有年轻人半夜在厕所念叨玄黄天尊然后凭空消失不见;
某厨师杀章鱼时被拖进了管道里;
以及谁家男同志夜探按摩店被抓。
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被章鱼拖进狭窄的管道呢?宁瑕想了想学校食堂窗口那些厨师的壮硕身材,摇摇头。
这年头,越来越奇怪。
这太阳晒得头发昏,西瓜一片片吃进嘴里也缓解不了身体的焦渴感。
热死了。
宁瑕有些烦躁地听着窗外大爷们的闲言碎语,突然头一撇,用力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阳台一下子暗了下去,大爷们的声音也被隔在了厚厚的窗帘之外。
安静之中。
宁瑕仿佛听见身体在叫喊。
好渴啊,
好喝…
他没有理会这莫名的模模糊糊的声音,眼睛一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山泉。”
宁瑕被一阵铃声吵醒,睁开眼睛,在摇椅上晃荡了半天才直起身子,从左边裤兜摸出手机。
吃力地拿到跟前一看,电话已经被他不小心挂掉了。
我去。
宁瑕骂了一句,拍拍脸,想要拍去刚睡醒的烦躁气。
怔了一会,一顿一顿地把电话拨了回去,“怎么回事啊,我在睡觉。”
“宁哥,你看到我刚刚发给你的消息了吗,出大事了。”
对面压着声音说话,声音中带着一点兴奋,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
李兵这小子怎么神神秘秘的?
宁瑕有点疑惑,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这一觉他睡了将近八个小时。
站起身拉开了窗帘,摇椅随着他的离开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
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
“你被绑架了还是怎么的,怎么说话声音这么轻。”宁瑕吐槽道。
“不是啊,只是我觉得这种情况说话要轻一点才符合气氛……”
“对了宁哥,你看到我发给你的消息没有?”在手机另一边,李兵使劲压着声音,又问了一遍。
“没呢,你说说看有什么大事。”
宁瑕嘴里应付着回答,眼睛却紧紧盯着窗外,他感觉哪里有一点不对劲。
窗外被夜色笼罩着。
晚上云多,月亮被黑云遮住。
只有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高高立着,发出微弱的颤抖着的灯光。
不稳定的灯光下,四个大爷围着矮小的石桌,佝偻着身子在斗地主。
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尽,只剩这四条漆黑的剪影在黑夜中机械地活动着。
就像是木偶一般。
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在打牌?
“宁哥,今天我不是嫌太热去水库游泳吗,原本好好地在水下游着……”
手机另一边的声音还在不停响着,只是渐渐轻了下去,直至归于寂静。
同时,另一种古怪的声音在宁瑕脑子里响起,就像是破旧的收音机一样,嘈杂、刺耳、混乱。
混乱之中,宁瑕似乎听见有什么人在轻声说话,他像是抓住了线头,集中注意去听。
它在说什么?
随着宁瑕把注意力放在上面,这个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巨大的轰鸣声在他脑子回荡!
饿死了…
饿死了…
饿死了!!!
原本围着斗地主的四位大爷仿佛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突然停下动作,纸牌齐刷刷地掉在石桌上。
散乱的牌堆之中,一张大王正面朝上,上面画着一只小丑。
小丑做着滑稽的姿势,猩红的嘴唇摆出夸张的笑容,光滑的牌面反射着路灯微弱的光芒,点缀在它的眼角。
它好像在看着我。宁瑕想。
嘎嘎…嘎…
突然,四位大爷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同时朝着宁瑕转过头去,僵硬的颈部关节发出奇怪的声响。
然后,死死地盯着他。
背对着宁瑕的大爷把头转到九十度后,受到关节的限制再也转不过去,只能来回甩着头,使劲朝着后面用劲。
这是怎么回事,见鬼了?
隔着窗户,宁瑕被这一幕搞得有点烦躁。
“饿死了”的嘈杂声音一直在他脑子里发疯,好似一个几年没进食的人在狂吼。
“李兵,我先挂了。”
手机上显示通话还在继续,但宁瑕早已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他挂断电话,把手机塞回左边裤兜,重新望向窗外。
背对着宁瑕的老人还在一下一下向后用力,其他三人则是直勾勾地盯着宁瑕,一动不动。
突然,那张大王纸牌悠悠地飘了起来,嬉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清晰地传到宁瑕的耳中,
“你也想来玩纸牌吗?”
纸牌上,小丑摆着滑稽的姿势,一成不变的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
脑子里仍在轰鸣,但是这道并没有多响的声音却清晰地出现在了宁瑕耳朵里,
——你也想来玩纸牌吗?
宁瑕直直地盯着那张大王牌和上面诡异的小丑图案,呼吸急促起来。
他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真实的痛感伴随着嘈杂混乱的声音在脑海中呈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往平静的生活仿佛一下子就被打破,回想起李兵刚刚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和中午那些大爷的闲谈,他感觉这个世界正向他展开隐秘的一角。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可是双腿却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小丑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是,……人已经满了。”
宁瑕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指了指牌桌边上的四人。
“嘿嘿嘿嘿,这还不容易。”
大王牌里的小丑好似没有想到宁瑕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开口,随着它话音落下,
咔咔…咔哒!
背对着宁瑕的老人终于成功地把头转到身后,花白的头发随着巨大的力道散开又飘落,一百八十度旋转的脖子扭成了麻花,带着黑血的喉管从破碎的皮肤中露出。
老人终于把头转向了宁瑕,那对死鱼般无神的眼珠子直直盯住了他!
不过也就仅仅是一秒的时间,下一秒,老人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倒在了牌桌之下。
“你也想来玩纸牌吗?”
小丑嘻笑着,重新发出了邀请。
斗地主四缺一,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要求。
饿死了!
饿死了!!
宁瑕没有理会脑海里不断响起的轰鸣,即使这暴躁混乱的声音已经吵得他有点昏昏沉沉。
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他不能够理解的,不管是脑子里的声音,还是纸牌里的小丑。
他不能理解,也没有时间去理解,但他知道已经是做选择的时候了。
宁瑕点点头,“好啊。”
只见下一瞬间,他已经出现在牌桌旁边,坐在一个低矮的石凳上面。
脚下面粘粘的踩到了什么东西,宁瑕下意识踢了一脚,一颗腐烂的脑袋被他踢了出去,滚到一边。
“对不起。”宁瑕赶紧道歉。
随着他的落座,另外三个老人缓缓地转回了脑袋,盯着牌桌上的纸牌。
在微弱的灯光下,宁瑕近距离才发现这三个老人的脑袋早已腐烂,眼珠子在空洞的眼眶里小心维持着,好像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掉下去。
“那么,开始吧!”
小丑的声音在牌桌边上回荡,它的声音中带着嬉笑,带着喜悦,带着即将迎来新的一顿盛宴的期待。
大王牌一下子失去了浮力,跌在石桌上,隐没在一堆纸牌中,变得和普通的纸牌无异。
宁瑕发现自己的身体脱离了控制,和老人们一起僵硬地动了起来,洗牌、摸牌、打牌。
赢牌。
输牌。
时间在这里变得不再重要,宁瑕忘记他已经打了多久的牌,应该已经…
很久了吧…
他只是重复着动作,麻木地打掉手中的牌,重新洗牌、摸牌、打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
真是愉快的体验。
好想一辈子打下去啊,只是如果没有脑子里这“饿死了”的可恶声音就更好了。
……
“先生,打牌时间到!”
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宁瑕一下子跌出了那种愉悦的体验。
他烦躁地扔出手中的牌,看见一张大王从牌堆中飘了起来,他一时间有点茫然。
“怎么…回事?”
“先生,您的打牌时间到了!”
小丑高兴地说道,大王纸牌随之在灯光下舞动,“您已经把灵魂输掉了,输得干干净净!”
宁瑕努力地听着小丑说话,但是他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思维越来越迟缓了。
他感觉自己在逐渐脱离身体。
这种感觉也不错,脑子里那些嘈杂混乱的声音也渐渐离他远去了。
宁瑕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在小丑的微笑中向它飘去。
“来吧,新鲜的灵魂!”
小丑一动不动地在大王纸牌中摆着怪异的姿势,两只手臂一上一下,两条腿向外弯曲,画面中四散的纸牌围绕着它。
它欣喜地迎接着宁瑕的灵魂。
突然,小丑的笑容凝固了。
它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原本固定着的四肢剧烈地抖动起来。
很快,它的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好像在极力挣脱什么可怕的威胁。
“这是什么!”
刺耳的尖叫声爆发出来,带着惊恐和难以想象的情绪,小丑居然突破了纸牌的限制,从二维画面中跑了出来!
破碎的大王纸牌跌倒在石桌上,小丑的身体努力朝着远处跑去。
它即使是跑步也是那么滑稽。
随着大王纸牌的破碎,坐在牌桌边上的老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纷纷倒在地上,松散的四肢随意交织着。
发生什么了?
宁瑕不再受到小丑的牵引,晃悠悠地飘浮在空中,回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简直要被吓尿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
只见在他的肚子处,衣服下仿佛有巨大的生物在蠕动,随即便是几条漆黑的触手挣脱了衣服的束缚,一下子拉长朝着小丑的方向追去!
饿死了!
饿死了!
饿死了!!!
很快,在半空中交织纠缠着的漆黑触手追上了小丑,将它紧紧缠绕住。
小丑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但它的叫声很快就被淹没在无处不在的“饿死了”之中。
饿死了!
饿死了!!
这嘈杂混乱的声音已经不仅仅出现在宁瑕的脑子里,而是真真切切地在现实中响起。
仿佛是随着宁瑕灵魂的离开,他身体中的欲望被完全释放了出来。
触手猛地把小丑从远处拉回,向宁瑕的肚子送去,这时肚子前的衣服已经被完全撕开,露出一张血红色的,密密麻麻长满了牙齿的,
嘴。
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