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条热衷于躺平的咸鱼,安祥一直有自己的舒适圈,
狗窝、公司、家、网络,几乎就组成了他全部的生活范围,就算是偶尔的宵夜局,也是跟熟悉的朋友和同事。
像奶茶等动物一样,明确地划分并标记了自己的领地。他不爱出去瞅个新鲜的,但也不太爱别的气味钻进来。
所有的新鲜玩意儿,所有的不可控因素,对于安祥来说都是威胁。
那样会打乱所有“按部就班”、“顺其自然”的生活计划。
之前的梁期颐事件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被他当成了血淋淋的教训,时刻提醒自己,不熟悉的人不要再试图去碰了。
这心理阴影不知道在他心里还会潜伏多久,一时半会的怕是依旧没法排除,只有等着梁期颐姑娘亲手来开解了也说不定。
虽然说专捡熟人下手这种事情跟道德没啥关系,但是就连潘旭也不太理解,为啥安祥女朋友的人选也多半是窝边草。
净是些学姐学妹之类的,品种还不算单一,但是认识途径很单一,多半还是人家主动上门的,因为安祥主动出击的时刻屈指可数。
倒是没有同事,因为公司里的单身妹子也几乎没有,更多的是早就心有所属,比如闻冉那样的,还有自带家属的,比如杨旻卉。
偶尔也会来一场网恋。
网上很多人认识的时间,可能比身边的朋友相处的时间都要久,到了通讯发达的现在,已经不算是什么新奇玩意儿了。
但是网恋这玩意儿,总是容易跟“异地恋”承上启下。
这一点对于安祥来说特别不友好。
聊天摩擦出火花来不算难,安祥虽然现实里不太爱说话,但是网上油嘴滑舌的挺讨人喜欢,总是会有小姑娘五迷三道地就上了套。
前期的进展会很神速,一来二去的就情投意合了。
正常情况下,接下去就是“奔现”,然后开启正常的恋爱模式。
但是安祥这里不一样,因为一旦从调情进展到要考虑“异地恋”的时候,安祥就会果断犯蔫巴了。
好像这座小城就是他自己的画地为牢,只要是跨出了孙猴子给圈的圆圈,外面就会有吃人的妖怪等着他一样。
但是他真的更喜欢跟人用手机或网络对话,而不是面对面长篇大论地自我介绍,或者听别人自我介绍。
不管是隔着饭桌还是隔着烧烤摊,都特别地没有安全感。
这直接导致了他后来相亲的时候,每次面对着相亲对象的提问,总是有种格格不入的错觉。
主动去认识新的朋友?太可怕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打算。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原本茂盛无比的窝边草,全被他啃秃得差不多了,就算有那么些没啃过的,也都被别的兔子给先啃一步了。
找不到地方下嘴,又急着得啃口草来填饱肚子。
没有新的朋友圈+不相亲=不知道要单身到什么时候。
吊儿郎当、不需要花心思的单身狗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现在姥爷觉得不好,那就必须得不好。
翻来覆去了一夜之后,安祥顶着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上班。
上班的一路甚是艰辛。
不知怎么的,这天早上,就连挤公交跟别人有点儿肢体接触,他都会觉得惶恐不安。
更别说在早茶店吃蒸饺,食客太多要跟人拼桌了,他除了埋头苦吃,迅速结束战斗以外别无选择。
往常也不是这样的,吃个早餐拼桌多正常啊。
他就是觉得不安,好像每一个路上遇到的人,都在跟他打招呼,都想要打破他的画地为牢,硬生生挤进他的生活里来。
那些陌生的人,陌生的脸,会带来很多不可知的东西,可能会毁灭掉他一直以来的安逸也说不定。
“这太可怕了,除了我已知的以外,其它全是未知的东西,可我不能接受任何把控不住的未知。”
安祥头上汗滢滢的,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这种不安,来源于他平时好逸恶劳惯了,躲在舒适圈里不舍得出来,现在却心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必须为此改变生活的态度。
这甚至比他刚听到姥爷进了医院还要惊慌失措。
他现在比任何人都有理由狠狠地叹上一口气。
一大片阴霾从年初四的那天晚上开始,就悄悄地弥漫开来,张牙舞爪地覆盖了安祥的整个平静的生活。
从听到那句“你姥爷就惦记着你还没有女朋友”开始,阴霾倒是不在扩散了,反而向内收缩,越缩越紧。
有一种要把安祥包裹起来的趋势。让人无法呼吸。
他又想起了那天溺水的梦境,梦境里那种无力挣扎的感觉,跟现在格外相似。
总觉得那就是一场预兆,提醒着他风雨欲来。
眼下确实是风雨到来了,还是倾盆大雨。
却不知道会不会同样有来自远方的声音,及时把他拯救出去。
如果有的话,那声音会是谁的呢?
安祥不知道,他觉得脑子里乱的很,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在里面吵架,都快要把他给烦死了。
要是现在还是一场梦就好了,又是被奶茶压到胸口导致的噩梦。
等到大橘睡够了,挪动下肥胖的躯体,自己就能得救了,可以自由呼吸,可以畅快大笑,可以舒服地伸懒腰。
一睁开眼,姥爷依旧乐呵呵地在阳台上坐着,喝茶晒太阳,招手让安祥去棋盘边,被杀上一个片甲不留。
落子的时候绝不留情,还会边落子边跟他说“祥子,男人三十而立,你都还没满三十呢,别听他们瞎催婚,好好工作,先立业再成家也来得及。”
“你看你爸妈还不是三十多岁才结婚有了你,我以前也没催过他们不是?心情好、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这不是梦,他就在早班的公交车上,看着外面滚滚而去、已经在抽了新芽的道边树,发呆。
眼神怔怔,内心失落落魄。
就这样,在惶恐不安中,安祥唉声叹气地过完了一整个早上。
就连吃午饭的时候,他都还垂头丧气地脑补着自己未来奋战在相亲场上的悲催生活,往嘴里送饭的时候又急又快。
“嘿,你干啥呢,汤也不打一碗,就这么干咽,饿死鬼投胎啊,你是不是想在食堂里把自己噎死,然后讹个工伤补偿啥的?”
“不要想不开啊安哥!”
午餐今天供应的主食是杂粮米饭,营养是营养,就是比较粗糙。安祥心事重重,只打了一个没什么汤水的干锅包菜,狼吞虎咽的时候还双目无神,在韩东看来这就是在作死。
他也没有去问人家,为什么刚过完年上班就这么忧心忡忡的样子。这种事情安祥自己要是不想说的话,问也问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平白无故地再给人心里添堵就不好了,能把话题扯开就扯开。
“这位兄台,我看你印堂发黑,是遇到什么不爽利了吗?说来听听,解决不了也比闷在心里要强。”
潘公子认识安祥的时间要长一点儿,他人际关系跟蜘蛛网一样,日常八卦新闻的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安祥姥爷住院这事,他多少也听到一点儿风声传闻,本来就准备好好安慰一下对方的,问起来就没这么多顾虑。
安祥把最后一口包菜叶子塞进嘴里,瞅了瞅桌面上,端起韩东那碗海带排骨汤一干二净,嘴也不擦,并起两根指头做了个夹烟的手势。
“有烟吗,来一根。”
“我艹,那是我的汤!。。。。唉,算了算了,你喝吧。”
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得韩东两个眼珠子都快要蹬出来了,一大堆牢骚差一点儿就要脱口而出。
但是心思缜密的造价狗,回想了一下潘旭刚才的话,又敏感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也没再跟安祥较真。
不较真就算了,这家伙居然还要烟抽!上次他要烟好像还是为了找借口去健身房来着,到最后也没真抽。
今天这是唱得哪一出戏啊,他有点儿看不懂了。
“你又不抽烟!发什么疯呢?我买烟不要钱的吗?待会儿被呛着了又说我给你下毒!”
话是这么说,心软的憨大个儿还是挠挠头,伸手从口袋里摸出半盒烟来。
刚准备抽出来一支,又四下看了看。
“食堂里不给抽烟,要抽出去抽,潘哥你今天也是要发疯吗?”
“说什么呢,我又不戒烟,再说,你那破利群我抽不习惯,我自己带的有口粮,比你的好多了。”
“土大款就是壕气哈,我这破工资反正只够抽利群。”
“壕气个锤子!你们工程部人均工资高我们两千多!”
“你也说了那是人均!我刚上班一年都不到,年前才转正的好不好!光加班了,工资没见涨。”
“等你拿到中级职称开始,工资就能起飞了,好歹还有个盼头。然而你潘哥永远都没有起飞的日子。”
现下热衷于比穷,这也不知道是哪里开始流行起来的。
安祥没接他们的话,低着头挪着步子,不知道在想啥。
三个人边说边走出食堂,熟门熟路地就溜达到了天台上,中途韩东还给于唐挂了个电话,中午他有事儿,就不过去了。
风挺大,依旧是出太阳的好天气,干冷干冷的。
楼下的迎春花已经开得到处都是,乌央乌央的满地满墙黄澄澄,把绿叶子都给压下去了。
中间还夹杂着点白的紫的其它杂花,生气勃勃,再不复年前那种萎靡不振的状态。
韩东刚抽出一支烟,潘旭的烟也递到他手上了,潘公子自己先叼了根,顺手又摸出一支,准备递给继续神游太空的安祥。
韩东及时按住了他的手。
“别别,潘哥,黄鹤楼太冲了,我估计安哥抽利群都够呛,你这好烟不如留着给我,给他多浪费,抽两口就给丢了不说,还没准儿得埋怨你。”
再打另外一个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来,两个人先点上。
风再大也不怕,zippo的防风效果杠杠的,点完火,再在手指间转了几圈,啪地一下合上盖子。
也没再放回去,直勾勾地看着安祥,等着他吱声。
“也对哈,这家伙没义气的,好东西给他浪费,这可是你嫂子给我买的呢,两条!够我抽好久的了。”
说到这里,潘公子可就兴头上来了,就他这股子嘚瑟劲儿,跟老丈人喝了一顿大酒以后,“我媳妇”就变成了“你嫂子”。
也不知道到底拉近的是谁跟谁之间的距离。
安祥接过韩东手上的烟,看他们聊天,又开始羡慕起潘旭的没羞没臊来。
白利群笨拙地夹在手指中间,他确实是没怎么碰过烟,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好像又不合适再还给人家。
“要点上吗?”韩东的大手捏着打火机伸到了他面前。
“嗯。”从嗓子眼里不情不愿地挤出一声低哼。
“啪。”又是弹开盖子的声音。他木讷地将烟塞进嘴里,对上那一缕火苗,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咳咳咳!”意料之中的反应,本来就被呛到了,这下子更是直接跟着咳嗽把剩下的半口烟气全给吞进了肚子里。
热辣辣的感觉特别不舒服,安祥弓起身子拼命咳嗽着,脸憋得通红,像是一只缺了水的对虾。
两个老烟民在一旁看着他咳嗽,自顾自地吞云吐雾,并没有谁上来帮忙拍个背啥的。
潘旭是不太乐意,他怕自己这一巴掌下去,安祥就从咳嗽顺带着开始哭兮兮了,那场面一定会很难看。
这家伙平日里心里有点事都写在脸上,此刻已经是泫然欲泣。
韩东则是没搞清楚状况,但是光看也知道安哥心里有事,还不是什么好事,想着他咳嗽咳嗽能不能发泄一下心里的不爽。
再说了,被烟呛到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他自己选择了发疯要抽烟,就得面对眼下的囧境。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麻烦他换种方式坑自己。
不然以后每次发疯都非要烟抽,那得造成多大的浪费啊。
两个人各怀心思,就这么盯着安祥咳完了肺里的空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直起身子来。
手里的烟只抽了一小口,大半根都被空气消耗掉了,长长的一截烟灰伴着他起身的动作,被抖掉了下去。
还没等落到地上,就被平台上的狂风给带走了,几乎无踪无际。
说来也是奇怪,随着胸腔中辛辣的烟气被咳嗽冲淡,安祥觉得有那么一层阴霾跟着一起消失了。
也没有全部消失,但是好像真的减轻了一层。
“够爽吗?要不要再来一次?”他抬起头,潘旭把玩着韩东的那只火机,靠在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