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庆功宴上,按照惯例我给几位师父敬了酒。又承了几盏师弟师妹们递上的马屁酒,可能新伤未愈,一向好酒量的我今晚有了些醉意。
桑桑,我听闻你在宫里和皇帝有了一腿,是真的吗?
三位师父中,红酥是位热情奔放的用毒女高手。
她向来热忱山外面的桃色八卦。这次,八卦对象成了她所熟悉的徒弟,自然要盘根问底。
我捏着酒杯,余出两根手指摆了摆。
红酥吃惊地大叫:什么?有了两腿?
……
不愧是我红酥的好徒儿!我就说你是我们钟台山除我之外,生的最标志的女娃。这不,连咱们皇上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红酥摇着细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身边,雪白长臂圈上我的脖子,搂着我脑袋媚笑:桑桑啊,你要不要放弃舞刀弄枪,重新跟着为师深入了解一番毒药的魅力?从古至今,美人和毒,这两者加一起可是最致命的武器哦。
红酥师父,师姐她醉了。一双手挽住我的胳膊,将我从红酥汹涌澎湃的怀中解救出来。
叶湛朝着众人行了行礼后转头问我:师姐,我送你回桑园好不好。
我有意脱身,忙回他:好。
又是你这个小拖油瓶……看着叶湛扶我离开宴席,红酥笑的意味深长:整日缠着你师姐,怕不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你师姐了?
此刻我头脑昏沉,既没听清红酥师父的话。也没发现身边的叶湛嘴角微不可觉地弯了弯。
夜深了,叶湛碍于身份只送我到院门外,他立在杏花树下目送我进屋。
我准备关门时,见他仍没有要走的样子。想着过去这孩子最馋我制的果脯,总是吃了才乖乖回去睡觉。
我此次下山一年有余,他也有一年多没吃到过果脯了。
于是,我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朝着对面的他招招手,阿湛,你来。
叶湛脸上立刻浮现一抹笑容,朝我跑来。
果然,是馋果脯了。
我打开布袋,从里面油纸里拿出一枚杏干递到他唇边。
他错神须臾,张嘴咬上我指尖的杏干。
我笑道:这是我在宫中时偷采皇帝御花园里的。那里的杏树比钟台山的繁茂,还未到初夏,杏子便结了满树……嘶……
指尖传来细微的疼。
叶湛将我指尖的杏干吃进口中,顺便舔走上面残余的糖粉。
他看着我,语气无辜地说道:对不起,师姐。刚才不小心咬痛你指头了吗?
我摇了摇头,将整袋杏干递过去:你喜欢吃,就全部带回去吧。
叶湛没有接。
夜风轻轻吹起他肩上的黑发,绸缎般的发丝轻拂上我手背,冰凉如水。
今夜月色皎皎,照在喜穿白衣的叶湛身上像罩了一层雾纱。
有那么一瞬间,让我觉得他此刻凝视着我的目光,有一丝丝阴郁。
那师姐喜欢宫里的杏树吗?叶湛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我。
我想了想,回答:不喜欢。
叶湛转过身,盯着桑园篱笆外的那颗小杏树。那是几年前我和他一起栽下的,平时他一有时间便过来浇水施肥。可五年过去了,这棵杏树依然只开花不结果。
我以为他是想到这个不高兴了,于是拍了拍他肩宽慰他:别担心,也许来年就有杏子吃了。
叶湛回头看着我那只仍停在他肩上的手。他的喉结动了动,眸色渐深。
师姐,你不喜欢宫中的杏树,那你喜欢宫中的皇帝吗?
自然也不喜欢。我被他问的一怔,随即笑道:好啊,师弟。连你也学会调侃人了。红酥师父的话,不可信的。
我伸手,想像过去一样弹他的额头。却在半路被他的手一把截住。
他掌心宽大温暖,严丝合缝地将我的手包裹其中。我正讶于从前跟在屁股后头的胆小鬼何时已经长大。
他却趁机从我的手中取走布袋。语气比之前轻松了不少:至少红酥师父有一句话说对了。
哪句?
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
美人和毒,这两者加在一起,可是最致命的武器?
我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赶紧逃回屋里去。
怕再晚一分,鸡皮疙瘩会掉一地。
4.
翌日清晨,我正睡的七荤八素之时。突然被一阵爆竹声惊醒。
钟台山鲜少热闹。算了一下日子,我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离开钟台山太久,差点将这件事忘了。
今日是六师兄和珠儿姑娘的婚期,也是他辞行钟台山的日子。
当我赶到师兄的住处时,庭院内早已挤满了人。
清一色纯白弟子服中,一抹浓艳的红,似火苗窜动着。
师姐!
是叶湛。
他鲜衣墨发,身姿挺拔。个头比同门师兄弟都要高一些。见到我,便不停地朝我挥手。
呀,今日穿红衣的不止新郎官新娘子两个呢。
这么瞧着,叶师弟和桑桑师姐真般配。
我冲那些开玩笑的同门笑了笑,径直走向叶湛。
师姐,这个松子糖可好吃了。叶湛将手中刚得的喜糖尽数塞给我。
我剥了一颗放嘴里,抬头看他:你今日穿的倒喜庆。
我见师姐平日里穿红衣裳好看,便也偷偷裁了一身。叶湛笑着往我身边靠了靠,小声问我:师姐。我穿红的,好不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盯着某个人看,阳光洒在他脸上,衬得他肤色雪白。
叶湛弯着眉眼耐心地等我回答。
我老实说道:嗯,好看。
叶湛眼中笑意更甚,他看着正在拜天地的六师兄和新娘子,拉了拉我的衣袖:师姐,听说钟台山的弟子只要完成师父的十份差事。就可以功成名就地离开钟台山?
嗯。
师父说,古引国的历代帝王都仁德无双。
我们在暗处替皇帝办事,虽不能像朝堂上的臣子那般加官进爵,名字被载入史册。却也是帝王心尖上的大功臣。
皇帝曾特许,钟台山弟子凡是能顺利干完十份差事者,便可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
那这么说师姐也很快可以离开钟台山了。如果师姐未来也想成家立室,要不要考虑……
叶湛后头的话被大家的起哄声淹没。
厅堂中红酥师父在喊送入洞房。
六师兄却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去牵身旁新娘子的手。
师兄他有些慌神,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
人群中,有胆小的师妹惊叫了一声:师兄他、他没了舌头!
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就连红酥师父也难得的缄默不言。
宫里派来充当媒人的老嬷嬷面无表情地反复催促,六师兄才颤抖着从宽大袖子中伸出“手”。
我胸口一滞,盯着那半截残缺的手掌久久移不开眼睛。
直到师兄和新娘子的背影在我面前渐行渐远,化作一团模糊的猩红。
师姐,离开席还早。我们去河边走走。
冰凉的掌心传来一阵暖意,叶湛拉着我一同走出人群。
我们到了小河边,腥湿的风将我神思拉回了一些。
看着随风摇摆的芦苇荡,我的手移到腰间的佩刀上:是皇帝做的,一定是他。
明明在我上一次离开钟台山前,六师兄都还好好的。
那天,六师兄高兴地告诉我,皇帝对他办的最后一桩差事很满意。已经下旨给他和珠儿赐婚,婚期就定在明年开春。
阿湛,六师兄他为了能娶御前宫女珠儿为妻,每次下山执行任务都只胜不败。从未令那人失望过。为何……他还要这么对师兄?
叶湛安静地站在我身侧,听我说着师兄的事。他盯着河面,眸光透着寒意:因为皇帝仁德。
我冷笑了一声。是啊,因为皇帝仁德。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我们当他手里的刀,替他做尽他不敢做也不能做的龌龊事。
不论我们是否真的忠心,到头来都要为见到了皇帝的阴暗面而付出代价。
我的手再次被握住,叶湛拉着我的手像少时一样摇了摇,师姐,大不了我们永远不离开钟台山了。
看着叶湛不谙世事的模样,我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忧愁。
从未想过要逃离钟台山的我竟在这一瞬间想带着叶湛立刻出走。
阿湛,我有些担心。
叶湛主动压低身子,将脑袋凑过来给我摸摸,还柔声安慰我:师姐,放心。假如我是六师兄,我一定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
因为我不能让我以后的妻子伤心,我得四肢健全,龙精虎猛地保护她一辈子。
我无奈地叹道:可是你的剑术,连一只山鸡都杀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