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一名府里的管事站在林贸的院子里探头探脑,焦急的问:“三爷还在读书?”
林贸眼睛累了,舒展一下身子,缓缓打开门,负手踱步来到院子里。
“三爷,”管事疾步上前禀报:“二爷走了水路,改今夜回来。”
林贸一愣,指了指宗祠的方向:“去叫大少爷过来。”
“大少爷??刚刚出去了。”
林贸蹙眉:“谁让他出去的?”
也没谁不让他出去啊。管事很奇怪,大少爷一向来去专由从不跟谁禀告,怎么今天偏偏较这个真。
“出去找。”林贸焦急道:“黄昏之前必须给我找回来。”
下人们领命出去了,林贸气恼的嘟囔:“臭小子,你三叔仁至义尽了!”
除了林贺回乡省亲外,韫州城里还有一件大事要发生,那就是令全城老少爷们期盼已久、一年一度的花魁大会。花魁大会通常在中秋节前后举办,由青楼行会会长主持,由历任知府亲自颁奖。
会场设在月南湖畔,沿湖搭起两层楼高的高台,将布置奢华的舞台围在中央,舞台取名“瑶池”,借比昆仑山仙女聚集的美池,是一个时辰后各青楼的行首名妓一决高下的地方。
夜幕降临,瑶池上空的千盏彩灯次第点燃,整个夜空亮如白昼,湖面上缓缓行来无数花船画舫,桅杆上硕大的灯笼也次第亮了起来。高台上人声鼎沸,人们高声呼喊这些行首名妓的名字,一浪高过一浪,仿佛今夜的比赛全凭倾慕者的嗓门取胜。
偏偏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
一艘艘花船缓缓而行,迟迟不肯靠岸,人们心急如焚,一声声尖叫几要震塌了高台。
一群身穿短打小斯打扮的年轻人冲进高台,分头挤过一排排人群梭巡寻找,险些被热情高涨的观众踩成肉饼。
几队人衣冠不整的从高台上钻出来,为首的管事被挤掉了帽子和一只鞋,焦急的问其他人:“找到了吗?”
“没有。”众人摇头回答。
管事看了看天色道:“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大少爷不可能不来,接着找!”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着急寻找的大少爷的确来了,不过不在高台上,而在湖面上一艘精致的画舫里。画舫的桅杆上高高挂起一盏红色灯笼,上面写了三个大字,不是小月桂小云仙一类艺名,有名有姓:岳清瑶。
早在花魁大会举办的数月之前,各大青楼的当家行首便开始暗中较劲,重金聘请一些颇具名气的才子名士为她们谱曲作词,编排歌舞,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林知望就是他们队伍中的一个,不过他不缺钱,也不是沉迷女色流连风尘的人,来给好友帮忙,仅此而已。
岳清瑶是林知望在酒楼与朋友们吃酒时救过的卖艺女孩,父亲欠了赌债后一命呜呼,债主欲将女孩卖入青楼抵债,林知望用身上所有的银两替她解了围,时隔一年,这个女孩依旧沦落风尘成为了一名艺妓,并因倾城的美貌和出色的乐技,成为了一名名妓。那年间,名妓出名大都是因为才华横溢,她们非但不必卖身,还备受文人雅士、达官显贵的推崇。
总而言之,就这次的花魁大赛,林知望为岳清瑶谱了曲,填了词,曲名为《水龙吟》,并对魁首之位势在必得。
林知望不喜欢时文,却对词赋音律尤为擅长。
暗香幽浮的船舱内,林知望正与岳清瑶在灯下对酌,摇曳的烛光将佳人倩影勾勒的格外美好。
岳清瑶迷离的双眸望向林知望,她不再是一年前衣衫褴褛面色惨白的卖艺女孩,她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多的男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他们看见她的容貌,就不忍挪开视线。但林知望不是,林知望眼中的她仅仅是知音,或许连知音也算不上,只是一个能更好诠释他作品的乐器而已。
丫鬟红绡撩开舱门上的珠帘,手里拿了一只竹签,神色难掩慌张:“姑娘姑娘,是第一个!”
场次抽到了第一,不是什么好事,对于一个花魁大赛上的新人而言,几乎是毁灭性的。
但林知望满不在乎,因为志在必得;岳清瑶也不在乎,因为心猿意马。
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
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
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
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
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
罗绶分香,翠绡封泪,几多幽怨!
正消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岳清瑶琴音操切,嗓音更加动人,竟令场下无数血脉喷张的男子静下心来,潸然泪下。
在高台上寻人的小厮纷纷驻足,热泪盈眶。管事几巴掌重重拍了他们的脑袋:“都昏了头了?”
众人如梦初醒,继续在观众席间梭巡,寻找他们的大少爷。
林家有宵禁的规矩,无故夜不归宿是家法难饶的大错,但没有人深更半夜去林知望的院子里,关心他有没有夜不归宿,因此他常常下了学堂便出去玩,再从后厨废弃的角门溜回,屡试不爽。
何明将林知望从后厨的角门背回府里的时候,已是午夜。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秋蝉在有气无力的嘶声鸣叫,屋里点了灯,该是春晓的障眼法。
何明敲了敲门,房里半晌没有动静,他当是春晓睡了,又用力敲了敲。半晌,春晓从里面将门打开,挤眉弄眼,面色古怪。
“干什么呢,这么久才开门。”身上的人越来越沉,何明命她闪开,艰难的走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