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突然地震,少奶奶受惊吓动了胎气,见了红,好在郝妈妈办事妥帖,早早找好了稳婆住在家里,稳婆来了就说,屋里不能呆,生到一半房子塌了可如何是好?”林家别业里,怡年跟在徐湛身后,叙述昨日紧张的情形,徐湛大步朝内院走,怡年需小跑着方能跟上。
“林雨他们只好在院里搭了个帐子,用棉被围了一圈挡风,所幸生的还算顺利,只是孙少爷早产,身子有些弱,少奶奶受了惊又受了凉,郎中嘱咐这会儿还不能下床。”
徐湛听着,难以想象昨夜是多么惊险慌乱的场面,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竟还赶上了地震,他做丈夫的也不在身边。
他撩帘子进去,带着一股寒气。
妙心见他进来,费力支起脑袋,笑盈盈的看着他。
没有什么画面,比此时此刻更加美好。
回到妻子身边,徐湛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蹲在火盆旁边烤火,搓热了手,这才敢坐去床边,握住妻子到手,贴近自己的脸颊。
“是我不好,”他红着眼眶心疼的不住的说,“都是我不好,好端端的要什么孩子,让你受苦了。”
妙心嗤的一声笑了:“傻子,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
“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个孩子做什么?”徐湛反驳道。www.xingxingxsw.com 星星小说网
听说三少爷回来,郝妈妈忙抱孩子过来给他看,一脸的喜气洋洋:“快看看咱们小孙少爷,孙少爷还没有乳名呢,三少爷,快给取个乳名吧。”
徐湛正在给妙心喂参鸡汤,回身看了一眼,随口道:“林地震。”
郝妈妈手里的孩子险些脱手。
妙心呛咳起来,慌的徐湛搁下碗来,抚胸拍背。
她缓了好一会儿,干笑两声:“南儿这名字好啊,就叫南儿了!”
郝妈妈会意,陪着笑道:“南儿好,生在江南,必能长成个斯文儒雅的小官人,三少爷不愧是状元之才,名字取得真好!”
徐湛见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颇为有趣,这才起身看了看儿子,只见一个皱巴巴的小家伙躺在襁褓里,小冻猫子一样的孱弱。心里暗骂: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出来不好,偏凑那地震的热闹,成心给你老子下马威是吗,看日后怎么收拾你!
“快看呀,跟您长得极像,只有眉眼像娘!”郝妈妈乐呵呵的说。
徐湛敷衍的笑笑,心道:我和他娘可没长这么丑!
南儿忽然将那肿胀如核桃般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用力翻了记白眼。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徐湛一眼瞪了回去:小兔崽子还敢挑衅?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来自父亲的恶意,小家伙眼一闭嘴一张,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郝妈妈拍晃着襁褓对他们道:“怕是饿了。”
“不早了,抱他去找奶娘吧。”妙心吩咐道。
“亏的母亲派郝妈妈跟来,稳婆、奶娘都安排的妥妥贴贴。”看着郝妈妈离开的背影,妙心对徐湛道:“早早给父亲写信报喜吧。”
“我知道。”想到京城的一切,便想到那本帐目,徐湛的面色略有些凝重。
妙心以为他对父亲心存芥蒂,便没再说话,盘算日后慢慢劝解。
日子一天天过去,妙心也即将出月子了。徐湛乘车进城,来到韫州府最大的典当行——永兴当。
让永兴当名声鹊起的,除了掌柜、朝奉的好眼力外,还有一套近乎变态的当品安保系统,永兴当背靠的是永兴票号,东家是一个人,只是大门开在了两条街上,两家共用一个地下银库,相传内部遍设机关,莫说是盗贼,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当品、金银、票剧等都保存在银库之内,二十多年来,从未发生过一起失窃事件。
司理姓赵,与徐家有些姻亲,听说徐家来人了,忙迎出来亲自接待。徐湛抱着个锦盒,正看着那“居高好压价”的高高柜台出神,见到他,略寒暄几句,便坐了下来。
“不知公子是徐府上哪位贤侄啊?”赵司理挺着肥胖的肚皮,亲自给他倒茶。
因是远亲,赵司理无缘认识徐湛,只大概知道徐府的人口关系,且自从徐家大爷入狱后,已显现家道中落之相,徐家人此时出现在当铺,实在是顺理成章。
徐湛穿了一件浆洗干净的半旧直裰,头戴四方巾,俨然一个文静腼腆、涉世未深的书生,他冒充的是大舅舅的次子,二表哥徐显。
只见他干巴巴的笑了笑:“赵叔叔,小侄徐显,家父是徐铭臣。”
“哦??原是徐大爷的公子啊。”赵司理心想,那就更不奇怪了:“光临敝店,可是遇上了什么急事?”
“家父的事情有眉目了,急需现银打点。”徐湛说着,将那锦盒往前推了推:“这是家中最值钱的两样东西了,想在世叔这里寄放三年,折些银子用,活当,三年后赎回。”
所谓活当,就是拿到的当金较少,期限内可以支付本金和利息即可赎回。
赵司理闻言未置可否,只是挽起袖子招了招手:“我先看看东西。”
徐湛忙打开锦盒,又往前推了推,赵司理招呼柜台后的朝奉过来。只见锦盒中放着一只荷叶状的笔洗,上面刻着“子冈制”的字样,不错,正是皇帝随手扔给徐湛的那只。
“确实不错,是宫中之物。”朝奉伸出五个手指。
“五千两?”徐湛心中暗笑,皇长孙和怀王殿下争相索要的宝贝竟只能当区区五千两银子,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压压惊。
“五百两。”朝奉道。
“噗!”徐湛将茶水尽数吐出,猛烈的呛咳起来。
捶着胸口缓了好半晌:“五……五百两?这可是陆子冈的名作!”
“月息三分半,当期最长三年,当期一过便转为‘死当’,任由本店处置。”那朝奉面无表情的说。
赵司理却伴着笑脸道:“贤侄,活当同死当不一样,当金差着几倍呢,李朝奉是咱这儿二十多年的老朝奉了,从不走眼,若是不放心,可以再上别家打听打听,只会低不会高。”
徐湛故作为难。又见赵司理拿起另外一样东西,是个小羊皮信筒,贴上了封条,封条上的时间是今日,盖着徐铭臣的私章,那是他早起用半截萝卜刻的。
“这又是什么?”赵司理问。
“是我家祖传秘方——玉肌丸。”徐湛认真道:“有清藓养肤之功效,祖上靠它起的家。”
“哈哈哈哈哈哈。”赵司理笑了起来,连那算盘脸李朝奉都险些忍不住。
“贤侄真是将老底都掏出来了。”赵司理打趣道:“贤侄有所不知,秘方秘方,旁人不看才叫秘方,若是拆开看了,就是废纸,这秘方封在信筒中,让我们如何验证真伪啊?”
“这??”徐湛低着头,急的涨红了脸,闷声道:“那便算了,我去别家再问问。”
赵司理看上的是那价值不菲的笔洗,怎会真放他走:“贤侄且慢,看在祖上是姻亲??这样吧,两样东西都收下,五百二十两,月息三分,当期三年,你看可好?”
徐湛低头思索片刻,终于点了头。
赵司理大喜过望,立刻命李朝奉开当票,签押交割。虽然徐家二爷徐铭宏在朝为官,可两兄弟早已分家,他绝不相信长子一家三年之内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拿着当票和银两,离开永兴当,徐湛由阴转晴,换上一副狡黠的笑,悠哉悠哉的登上马车。
他去街上买了些首饰脂粉、新上的衣料,又选了一只水头极好的冰种翡翠玉镯,月子里的女人心情烦闷,须时时刻刻哄着。
他之所以心情好,是因为那本账册已经藏在了韫州府最安全的地方,了却了一桩心头之患。
妙心正坐在窗边的妆台前,别的女人梳妆的地方,妙心却在噼里啪啦的拨算盘,秦家的生意,林家的产业,月子里积下的账,忙的她焦头烂额。
看着那摆了一桌子的东西,见丈夫难得出门还想着自己,妙心将喜悦洋溢在脸上:“今天是什么日子?”
“庆祝我娘子即将出月子的日子。”徐湛笑道,这一个月里,妙心逐渐恢复了从前的身材,他却足足胖了一圈。
南儿在摇篮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徐湛凑了过去,掀开襁褓翻来覆去的看,这孩子近几日的确顺眼了很多,母腹中泡发了的褶皱褪去,奶娘奶水又足,小胳膊小腿养的白嫩嫩如藕节。
“不愧是咱俩生的儿子哈,眉眼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他说。
妙心心中暗笑,是谁要喊人家林地震,不肯给个好脸色的?
“三少爷啊,小祖宗,你这是看孩子呢还是烙饼?”郝妈妈和奶娘闯进来,将他推去一边,将南儿仔细包好。
“这样绑着多难受。”徐湛反驳道。
“小孩子都是这样包的,不着凉,腿更直。”奶娘嘴里絮叨着,抱孩子去西屋里喂奶去了。
房内安静下来,妙心这才问起来:“怡年盘点带过来的物件,发现那只荷叶笔洗不见了,御赐之物容不得损失,你看见了吗?”
“哦,”徐湛拿了个橘子在手里揉着掩饰心虚:“我拿去当了。”
“当了?!”妙心倏然起身:“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票呢,我叫人速去赎回来。”
徐湛将她拉回身边:“月息三分,过两年再去赎。”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妙心愣了愣,发觉自生完南儿后越发跟不上丈夫的思路了。
但妙心知道丈夫自有他的道理,也犯不上为了千八百两银子同他计较,若是个散财童子转世,多赚钱给他兜底便是了。
夫妻两人笑闹一阵,忽听常青在外禀报:“三少爷,祖宅大老爷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