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被捡到的那天,据父亲林海说,天降瑞雪,大半夜有白光坠落在家门口。
他提着煤油灯出门看情况,一脚差点就踩在林耀那冻得发紫的小身体上。
七十年代末没有路灯,哪怕是十八年后的现在,九三年的县城也没有路灯,外面雪太大,煤油灯散发出的灯光如同萤火虫,远近就一两米,再远就只剩下微弱的雪光了。
微弱的火光寂静的街道,林海看不见是谁遗弃了这个小娃娃,再垂眸,林海那安安静静的乖巧模样着实让人打心眼子里喜欢。
林海心生怜悯,林家的家庭境况外加老婆的身体不行,林海想要个儿子愿望一直没能实现,见林耀带着把躺在自家门口的雪地上,一咬牙就把林耀抱回了家,取名为耀,希望这个捡来的儿子会像那团白光一样,给这个家带来希望。
高三那年,外面又下起了雪,林海上山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从山上滚下来十几米,腿磕在一颗突出雪面的石头上,折了,躺床上动弹不得,应该还伤着了腰,只能躺着睡,翻一下身脊椎骨都疼得厉害。
背林海去医院的一个采药人说,医院里的医生没办法处理,因为县医院里没有什么机。
妹妹林涵像个公主一样,捧着一本大人们都看不懂的书,漫不经心说,是CT机。
林耀作为林家的长子读到了高三,因为自己成绩不好,老师说妹妹成绩好念书有前途,林海决定让林耀辍学回家,替林海去山里挖山宝维持家里的生计。
林耀想都没想,答应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学校,办完退学手续后,老师松了一口气,三年来林耀第一次见到班主任对自己笑了,是一种解脱的笑,林耀没说什么,心底有点不喜欢这个女老师了。
林耀匆匆告别了老师,回到教室收拾东西,在帆布书包里揣摩着什么,晚自习还差一点时间,老师已经走了,他们在等门外大爷敲响校门口的那块铁板子,然后离开这个土木结合成的教室。
即将告别这个学校林耀没什么舍不得的,他向来闷葫芦,有什么心事都藏在心底,不爱与人交流,也不爱玩闹,在所有人眼里,他就和空气一模一样,没有什么所谓的存在感。
他鼓起勇气走到蒋文静那桌,两只手捏成拳头,蒋文静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嘛,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尽显单纯美好。
蒋文静家是县城里的大户人家,有钱有势,家教好,人也好,漂亮与温柔到了极致,如这冬夜里的一抹暖阳,合沐春风。
“怎么了?”
林耀垂眸一眼,看到蒋文静桌子上那个带着洋文的发绳,摇了摇头默然不说话,刚打满的气又泄了个干干净净。
“哎哎,听说你要退学了?”蒋文静看了一眼林耀捏紧的右手,拳窝里露出一点紫色,一双明眸转了转,带着鼓励的神色:“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林耀眼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光,手松了松,露出手心里的那根发绳推到蒋文静面前,意有所指又像是告别:“你头发散着的时候,很好看,捆上这个发绳应该会更好看。”
说完,林耀脸色如同猴子屁股一般红的发紫,将发绳放在蒋文静的桌子上扭头就跑,整个班里不少人听到了他的话,发出一阵阵起哄的声音。
林耀低着头,背起军绿色绣着个大红星的帆布挎包匆匆走出教室大门。
走到第二个窗口时,他看到了里面,蒋文静像一个胜利的天鹅一样,昂首阔步,将他送给她的那根紫色的发绳丢进了教室后边的垃圾桶里。
这时他忽然明白,她嫌他是难登大雅之堂还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林耀走在回家的路上,雪光淡淡的,一只手捏着家里唯二之一的手电,电池应该快要没电了,黄色的光变得越来越黯淡。
黯淡到让他感受不到周围的世界。
突然,一个身影冲到他的面前,一把死死抓住还在愣神的他,下一秒哭声震天:“哥!家里着火了!”
爸妈呢?
“都在里面,妈想背爸出来,刚背起来房梁塌了压住了他俩!”
林耀抬头朝不远处家的方向看去,火光慢慢将整个县城照亮,救火声不绝于耳,他的手电最后一丝电量也耗尽熄灭了。
后来,林耀才听说,当天晚上八点过,天上好像掉下来一团白光,砸在林家房子上,房子就着了,和当年林耀被捡到时的情景如出一辙。
有人说,林耀是扫把星,克死了养父母。
警察给的说法是,用火不当,街坊们说,用火不当也不会从屋顶上烧下来啊。
一句天火烧过地,十年无生气,就将林耀钉死在扫把星的位置上了。
街道委出钱,办完了养父母的丧事,政府又特意批了一张条子给林耀。
看在他兄妹两在这里无依无靠的份上,每个月凭这条子到民政局领十五块钱给妹妹林涵,直至林涵读完大学。
让林耀诧异的是,这里面竟然有林耀班主任据理力争之下的功劳。
政府将以前老公社的一间两个办公室打通到一起的单间房子借给兄妹两个人住,这也有那个班主任的功劳。
大门的钥匙从一个大腹便便的主任手里接过的。
主任还趁机摩挲了一下妹妹的手,林耀想打人,妹妹拦住了。
拽着林耀到了住所。
“我们已经无依无靠了,不要做傻事,好吗哥?”
林耀在这间被施舍来的,由办公室改造成的临时居所里,狠狠的抱住了突然成熟懂事的妹妹。
“是哥对不起咱们家,哥是扫把星,要是爸当年让我冻死在外面就没有这些事了。”
林涵咬了咬唇,眼泪一抹,艰难扯露出一个笑容。
“可你现在还是爸的亲儿子,我的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