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散发着草木香的医修从江雪宝的房间里走出来,阖上门,缕缕胡须,叹了口气,沉吟道:“这小娃儿本是一具天资纵横的体质,如今居然搞的气血两亏,实在可惜啊。”
“大夫,我做了些滋补的灵菜。”正巧盛宴从客栈后厨回来,他端着餐盘上前,
“你让我进去看看他吧。”
“看什么看,你们一窝蜂上去他还休息什么?拿来给我。”那医修脾气怪异,一把抢过餐盘,将盛宴推一旁,又进了江雪宝房间。
盛宴眼疾手快左右手一手抢回一碗肉粥,拿来递给厅里等着的另外两位伤患。
盛宴尴尬道:“你们也吃点儿东西垫垫吧。”
“谢谢阿宴。”应灼秋端起肉粥一勺一勺吃起来。
风敛春躺坐在贵妃榻上,浑身裹满纱布,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关注着江雪宝的房间。
“敛春你这样吃东西不方便吧,要不我喂你?”盛宴见风敛春那样,忍不住道。
风敛春抬眼看着盛宴生龙活虎的样子,心头一时压抑不住迁怒,责怨道:“不吃,现在才吃这些有什么用?大夫刚说雪宝气血两亏,他这段时间跟着你怕是没吃过饱饭吧。”
“敛春,你少说两句吧。”应灼秋用汤匙敲了敲碗壁,
“阿宴做错了什么啊?若是这趟陪着雪宝出来的是你,你更斗不过祝闻雍。”
风敛春自然知道应灼秋说的没错,但人难免总有自负,他一脸愤恨道:“若是我陪着雪宝出来,我就不会让他去逛花街!”
“不去逛花街,祝闻雍也会用别的法子引雪宝上当,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盛宴叹了口气,搁下粥,
“你们慢慢休息,我不打扰了。”
“别啊,阿宴,你再坐坐陪我聊会儿天呀。”应灼秋客气道。
盛宴摆摆手,开门走了出去,房里应灼秋数落风敛春的话他也全然没放在心上。
其实他也能体谅风敛春的迁怒,他的心上人若是和别的朋友出门游玩,不管遇到什么意外吧,总之心上人出意外受重伤差点没了,而那个朋友反而活蹦乱跳的,他当然心底也会忍不住就对那朋友产生责怨。
作为这个“朋友”,他还是别杵在那儿惹人嫌了。
盛宴走到客栈院子里,缃叶事实现身问道:“殿下心情不好?需要属下陪同吗?”
“不用了。”盛宴顿了顿,
“谢谢你帮忙找大夫。”
“不客气,能帮到殿下是属下的荣幸。”缃叶说完又隐去身形。
盛宴独自走到大街上,放任自己满城乱逛。
现下已到巳时,天依然灰蒙蒙的如同黄昏或是朝夕,幽冥是永夜的失落世界,太阳光永远不会真正照到这里,但幽冥城里街景绚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比三山十二州任何大城镇都还生动繁华。
走在这样的街景里,盛宴不自觉就心生一丝安慰和舒适,他脚步放缓,一间一间店铺好好浏览。
突然盛宴见附近一家店铺门口,一修士走路时没看路,碰到了一酒家用墨浮术挂在店门前的“酒”字,墨水沾了那人一身,
那人破口骂了几句,那酒家的伙计跑出来赔礼道歉。
那人揉着衣服上的墨渍骂道:“这幽冥城怎么回事啊?怎么这回突然流行起滥用墨浮术了!”
那酒家伙计道:“具体的不清楚,好像是听说有人犯了大错,写了数十万个字用墨浮术铺满全程给人家赔礼道歉,后来这两天这城里便突然流行起来用墨浮术了,小店也是跟风……实在对不住,这酒送给您当道歉礼,您拿回去喝吧。”
那人拿了一坛免费的酒,冷着脸走了。
看完这一幕的盛宴突然意识到什么,突然道:“缃叶,你在吧,这两天城里流行的墨浮术,是你安排的吗?”
空气中传来声音:“不,这是栌木的手笔,他认为这种事捂着掖着不让说,人们还是会私下议论,舆论甚至会适得其反对殿下您不利,还不如加把火大肆宣扬开来,‘事实’大白于天下,事实的‘真实模样’反而会因为人们的大肆传播而模糊。毕竟那游儒是当众自杀的,而非是您亲自拿着刀屠戮的。”
“这位栌木……真是熟知舆论战啊。”盛宴咂舌,
“他也是盛霖的属下吗?”
缃叶:“当然。”
盛宴:“他在这里吗?”
缃叶:“不在。”
盛宴:“说起来,骨里红是梅花,你叫缃叶,现在又来个栌木,怎么这么巧,你们名字都是植物。”
缃叶:“我等的名字都是尊上赐予的,尊上说,因为幽冥界不能生长人间植物,所以我们即便再平凡,也是这幽冥独一无二的存在。”
盛宴一愣,他没想到不可一世的盛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似乎他根本就没去主动了解过盛霖。
盛宴不禁试探着问道:“那盛霖怎么不自己给自己起个植物名字?”
缃叶这回沉默了半响,道:“幽冥界以前是没有彼岸花的,那些花是尊上特地找来亲自种下的,属下斗胆猜测,尊上是自比作彼岸花的吧。”
“……”盛宴一时无法接着搭话,心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微刺了一下,又麻又痒。
如果盛霖真是为了等他,那盛霖得多爱他啊?还有那阴阳幡,盛霖制作阴阳幡难道也是为了找他?
盛宴不敢再接着往下打探了,他不问话,缃叶也就不主动说话。
不不不,冷静一点,只是凑巧了而已,盛霖不可能是为了他做那些的,他那么平庸那么普通,哪儿来的自信和脸以为盛霖是为了他?
盛宴心乱如麻,一个人在街上毫无目的地乱窜,偶然瞄到一间文具铺子,那文具铺子门前挂着一副字体飞扬潦草但意思简单直白的劝学对联,
“劳于读书,逸于作文;勤于练字,善于书法。”
那字亦用了流行的墨浮术轻浮在联纸上方约莫三寸的距离,这回因为字多,盛宴半看半猜,把对联句子认全了。
盛宴心下一动,走进那间文具铺子,买来练习用的笔墨纸砚,接着他又根据那文具铺掌柜的指引,找到一间书坊,买了几幅据说是名家的字帖。
回到客栈招呼了风敛春和应灼秋,得知江雪宝还在睡后,他便独自关起房门来,决心练字。
盛宴也不做作的搞焚香沐浴那套,铺开纸张便研磨,不料墨刚研完,身后突然传来盛霖的声音。
盛霖像个怨夫似的站在那里,手里摊着一卷长轴,他看看长轴又怒瞪盛宴:“盛宴,你都背着我做了些什么啊?!你居然又和别人同塌而眠,还去了花街了,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的妻子啊?”
“……”盛宴一抖,手上的砚台和墨条差点掉下去,他立刻把砚台和墨条放好,抬眼看着盛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盛霖抛开那卷长轴走过来一举抱起盛宴紧紧拥在怀里:“你是我妻子,不许跟别人那么亲密。”
“重点是这个吗?我跟雪宝也就是同睡了一个床铺而已,又没做什么。”盛宴嗅着盛霖身上的冷香,感受着盛霖的体温,感到自己心里莫名雀跃,
“我逛花街也什么都没做吧,倒是你,给我留了那么多麻烦,若不是你把阴阳幡给阮明殉,哪儿来这么多事。”
虽然嘴上这么抱怨,但其实盛宴知道,就算阴阳幡不是阮明殉的,只要阴阳幡或是类似的东西存在,祝闻雍都会想办法拿到,然后去祸祸江雪宝。
盛霖心里一激,一手放开盛宴,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看着盛宴:“阿宴,你是不是吃醋了呀?”
“才没有。”盛宴顺势背过身子继续研墨试笔,
“我是气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盛霖一愣,想起自己在追光留影术里看见的那些过去,他还没追查到当年坑害他们的凶手,便被万福鼎中传来的思念急召回来,而后看见缃叶献上的报告,里面全是盛宴和江雪宝一起同塌而眠、一起玩耍,他就急急过来质问,像个没脑子的傻瓜,
“阿宴,我还没查到当年坑害你的凶手是谁,等我查出凶手,我们一起去报仇。”
“我原来……是被别人杀的啊。”盛宴握笔的手一抖,墨水低落纸上晕开一团。
“我会找出凶手的,阿宴别怕。”盛霖立刻安抚道,他一把捞起盛宴,让盛宴坐在自己怀里,
“阿宴是想练字吗?”
盛宴靠在盛霖的胸膛里,像是忽然就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他迟疑地点了点头,盛霖便握住他的手,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出盛宴两个字来。
盛宴感受着自己的手被带着写出如此遒劲张狂的笔法,忍不住心中像是塌陷了一块,他侧眼偷瞄了盛霖一眼,只看到了对方勾笑的薄唇。
太近了!
盛宴立马收回视线,正了正神色,道:“你的字写得真好。”
殊不知盛霖将盛宴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他在盛宴通红的耳边轻声答应着:“是啊,所以哥哥以后还是临我的字吧,我写得比这些凡夫俗子都好。”
说着盛霖一边又握着盛宴的手写了盛霖二字。
“你你你突然叫我什么啊……”盛宴感觉自己从腰到腿,浑身都一下就全软了,整个人瘫倒在盛霖怀中,他努力镇定住自己心神,转过头去仰起头看盛霖,只见在盛霖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是自己的通红的脸,表情还又呆又蠢。
“哥哥。”盛霖凑到盛宴唇边又喊了一声,随即趁虚而入含上盛宴的唇,攻城略地。
盛宴半推半就地放任盛霖对自己胡来,舌头被对方的舌头缠着一起共舞缠绵,他迷迷糊糊地想哭,盛霖汹涌的爱意从鼎中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他。
好一会儿后,盛宴才维持着理智推开盛霖:“你好像比我年龄大很多吧,这么叫我,还要、要不要脸啊。”
“以前阿宴比我大嘛,我一直都叫你哥哥的。”盛霖笑着答道。
年幼的盛霖并看不出盛宴隐藏得极为深刻的爱意,这导致现在的他哪怕已经失忆,也造成了一种习惯,他习惯于被动地等待盛宴的给予,甚至习惯于将自己压抑在一种欲求不满的状态里。
但这次回溯过往,盛霖从旁观者视角看以前两人相处的状态,轻易就察觉出盛宴对他,从一开始便是特殊的,只是盛宴自己意识不到。
就连此刻,盛霖也明显地感觉到盛宴对自己掺杂的感情里饱含爱意,他兴奋不已,欣喜若狂,乘胜追击,再次低头啄住盛宴的嘴,缠绵深吻了一番,望着盛宴道:“宝贝,你要是觉得吃亏,不若以后你叫我哥哥?”
“才不要!”盛宴喘着气,胸腔里缺氧的同时又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壮着胆子,抬手迅速弹了一下盛霖额头,
“既然我是你哥哥,你以后都得听我的!”
“遵命,哥哥。”盛霖的眼睛明亮得吓人,拉下盛宴的手舔吮起手腕。
盛宴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会撩人,转挑皮肤最薄的地方亲,便感觉两人都有些起了反应。
他吓得立马跳下盛霖的腿,弓着身子捂着透红的脸道:“还是等、等成婚吧……我还没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