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凌操遣人送来了情报。”
九岭山南麓,豫章跟长沙两郡的交界处,一支人数多达万余人的庞大队伍正在山间逶迤前行。
于琦接过竹筒密封的情报,检查了一番之后,这才拆开查看。
看完之后,于琦将情报交给是仪,对身旁的是仪及刘晔道:“你们都看看吧。”
另外一旁的桓阶看到于琦在看完从临湘城送来的情报后面沉如水、陷入沉思,心中不由大急:莫非临湘城出了什么变故?
更让桓阶心急的是,就连是仪跟刘晔在看完情报之后,两人的神情也是一如于琦。
“君侯……”不得已之下,桓阶只能主动出言询问。
“哦”,于琦回过神来,从刘晔手中接过情报,随后又交给桓阶:“没什么事,伯绪你也看看吧。”
桓阶急忙上前接过情报,先是大概看了一遍,桓阶提着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随后又仔细的从头到尾看了起来。
情报不长,字迹粗犷,看的出来应该是出自凌操之手,至于内容,主要是两点,其一就是张羡有病,病虽不重,却也拖累了他的身体,虽能理事,却也无法再上城督战,现在临湘城头的防御,已经被张羡尽数交给了其子张怿。
另外一件事就是临湘城内军民的战意不高,而在凌操进驻临湘城内之后,刘表却对临湘城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势;据凌操打听到的情况来看,刘表之前对临湘城的攻击一直不温不火,而在凌操进驻之后,其攻势烈度却较往常提高了五成不止,可谓昼夜攻城不息,这种反常的情况委实让凌操诧异,便在情报中列了出来。
凌操一时没能看懂的操作,在于琦眼中却洞若观火,无他,借刀杀人,或者说驱虎吞狼,借机削弱荆州本地世家豪门的力量而已,不过这件事于琦却不能宣之于口,所谓看破不说破是也。
之前于琦还以为刘表打个长沙打了一年半还没打下来,是因为前年那场大疫使得刘表麾下的军队战力减损严重,如今看来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毕竟刘表跟跟于琦不同,作为州牧权威的主要保障,扬州军是于琦从无到有一手建立起来的,包括水师在内的各部人马,全部出自南昌大营,唯一算是游离在南昌体系之外的便是太史慈的丹阳营,不过就算是丹阳营,其各营军士也都在南昌轮训过,也都接受过于琦的赏赐,也知道他们军功里获取的钱粮田地都是来自于琦。
而荆州军则不同,刘表当初匹马入荆州,说起来威风潇洒,实际上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自己的嫡系军队,不得不依靠荆州本地的士族豪门;若非刘表入主荆州之后果断设计铲除了一批豪强宗贼,收拢了一点权力,同时震慑了本地的豪门大族,刘表哪能有今天的威风?便是今日,刘表说是州牧,其实却是与世家豪门共治荆州。
对于这一点,于琦看的分外清楚,当初刘繇被朝廷任命为扬州刺史,却因为没有实力而不得不在淮南迁延不赴,直到联络到了于氏、樊氏、张氏这三个地方豪强,获得了他们的支持之后,这才渡江赴任。
这都是于琦亲身经历过的,甚至是于琦亲自动手操作过的,所以在看到凌操信中叙述的情况后,于琦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想通了其中关节之后,于琦不得不思考另外一个问题:逼退刘表,还是跟刘表演一拨双簧?
毕竟在这件事上,于琦跟刘表有着相同的诉求:刘表需要削弱荆州本地士族豪门的力量,于琦不光需要削弱已经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荆州本地士族豪门的力量,还要削弱长沙本地、乃至荆南四郡的力量。
而且削弱荆州本地士族豪门的力量,不也是在削弱刘表的力量吗?
若是能跟刘表心照不宣的默契一把……你可能血赚,我永远不亏。
虽然想通了其中关节,于琦却没有急着拿主意,须知人心莫测且易变,今天跟刘表心照不宣,焉知异日不会遭受反噬?
于琦可以跟刘表心照不宣,张羡就不能跟刘表心照不宣的坑自己一把吗?自己偏师远征,若是在异乡被坑了,能带回豫章的还不知能剩下几人?甚至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南昌都未可知。
于琦冥冥之中仿佛听到一个大气的女声:稳住,别浪。
诸葛一生唯谨慎,自己也要谨慎一些,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局面,可不能在这阴沟里翻了船啊。
有心跟是仪、刘晔商量一番,只是当着桓阶的面,却是有些不方便,当天夜里,安营扎寨之后,于琦这才招来是仪跟刘晔,就此事进行商议。
“刘表攻张羡,别有用心呐”,于琦直截了当的道:“对此你们是怎么看的?”
“主公,依属下之见,咱们不妨等等看”,是仪一开口,于琦就知道他们也看清了其中的关节:“只要主公这边消极怠战,刘表那里应该能看的出来,到时候他自然就会明白主公的意思,至于配不配合,就看他自己的了。”
“军国大事,焉能假手于人”,是仪的话音刚落,刘晔就反驳道:“主公是应张羡之请前来长沙支援的,自主公发布檄文时起,此事在荆、扬两地便已人尽皆知,岂能再行此阴谋之举?若行事不密,岂不是让荆扬百姓小瞧了主公?此事关系主公日后踏足荆州时之人心向背,唯望主公慎之。”
“子扬这么说,可是有两全其美之策?不要藏着掖着了,一块说出来吧。”
“哪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刘晔苦笑道:“为了主公大业,属下愿意作为使者去面见刘表,向其痛陈利害。”
于琦想了想,摆摆手道:“出使就免了吧……”
“主公,欲成大事,岂能不担一点风险?”刘晔恳切的道:“此事唯有属下与刘表面谈,才有可能实现,其他种种,皆不靠谱。”
“再说了,属下与刘表份属同宗,就算谈不拢,他也不至于为难于我。”
听完刘晔的话后,说实话,于琦心中有些意动,只是他隐隐约约的觉得哪个地方有些不妥,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就在于琦纠结之时,是仪笑着开口了:“子扬啊,你此去怕是落不了好啊。”
于琦好奇询问:“哦?子羽你有什么看法,快快道来。”
“主公,子扬兄,你们是不是把此事想的过于简单了?咱们跟刘表在某些方面确实有共同的诉求,但是在根子上,咱们跟刘表是背道而驰的,刘表想削弱荆州世家豪强不假,相比于此,我想他更乐意拿下荆南四郡。”
“主公想与虎谋皮,焉知刘表不会顺势拿下临湘?”
于琦仰天长出了一口气:他一直存在心头那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被是仪挑破之后,他这才恍然大悟。
是啊,从接到凌操送来的情报的时候,他就在算计刘表,算计张羡,却忘了他跟刘表之间存在一个不可调和的根本性矛盾:对荆南四郡的谋划。
只要于琦跟刘表都想占有荆南四郡,那他跟刘表之间必然要打一仗!现在想想,之前却是被贪欲蒙蔽了眼睛,幸好被是仪提醒了,要不然很有可能会栽个跟头。
于琦上前拉住是仪的手道:“幸好有子羽在,要不然我险些坏了大事!”
夸完是仪,于琦又拉住刘晔的手道:“子扬勇于担当,二位皆我肱骨也。”
舍弃了幻想,回归了现实之后,一开始的问题又摆在了于琦的面前: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
是仪跟刘晔对视一眼,在是仪垂下眼睑后,刘晔上前道:“主公,凌校尉的信中不是说张羡得病了嘛,既然如此,我军何须什么阴谋诡计,只需堂堂正正,自然能有所收获。”
堂堂正正吗?
于琦点点头,示意两人离开之后,便独自反思起自己的错误。
而在于琦独坐自省之时,距此数百里外的长江岸边,甘宁正扶着刀在各船间看望受伤的伤员,那名勇猛小将也按刀跟在甘宁身后。
这几日战况愈烈,此人竟然还能全须全尾的跟在甘宁身后,也足见本事。
一番巡视下来,夜色已深,甘宁登上楼船顶上的爵室,望着远处灯火点点的西陵城,对身后的小将道:“丁奉,你说此战还能打下西陵城吗?”
年轻小将,也就是前日因作战勇猛而被甘宁提拔起来的丁奉道:“将军,我听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军离开荆州不过两年便能重创黄祖,若是再给将军两年年时间,定能斩下黄祖首级。”
闻听此言,甘宁忍不住咧嘴笑道:“两年……全赖主公信重,若非主公支持,焉有我甘宁的今天?”
笑罢之后,甘宁扶着栏杆凝望着西陵城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是啊,不过两年而已。不过此战伤亡过重,主公若是知道了,定会责骂于我,我得想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