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工听到凌渊若的好消息,第一反应是,保密。
“最高机密!”他马上叮嘱刘斐和刘睿阳,“绝对不能让第七个人知道。甭管谁,我爸来了,也告诉他专利官司快搞死小黄了。”
刘斐心领神会,胖哥随时就会找上门来,不能节外生枝。
黄立工想了想,急忙忙地补充,“不行,这还不够。”如果万一胖哥就是沉得住气呢,或者因为什么意外捆住了手脚,没来得及反应呢?专利官司的进展可不由他控制,一旦胖哥磨蹭到官司明朗后,被动的就是黄立工他自己。“桂花,放大招,给他坏消息,逼他动。”
刘斐马上把坏消息转一道手,放到乐阳工业董秘耳里。这位董秘脾气不太好,前些天乐阳工业股价再次大跌时,还给黄立工打电话兴师问罪,专利诉讼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及时知会他?他都已经被监管部门问询了。黄立工正中下怀,回他三个字,问胖哥,就挂了电话。他当然有底气,专利官司每个坏消息,每个要花钱的地方,有的没的,他都提前告知胖哥,胖哥只觉得他是借机花钱,还花的是美元,大不情愿,还得他威逼利诱才松口。
果然,电话很快就到了。黄立工拿起一看,却是汪自强。
“黄总,华普的梦想……”
“成真了?”黄立工一直记着这事呢,急忙问。
“请你来上海参加庆祝会,共同见证。”
黄立工飞到上海,华普产业园里的五星级酒店,开场是新闻发布会,华普收购酷开。刚听到这句简单的话,黄立工身上一阵鸡皮疙瘩。工业机器人四大家族之一的酷开,现在归属中国。果然是疯狂的梦想,果然成真。接下来是庆祝酒会,看着满厅绅士淑女,酒光摇曳,看到汪自强在人群中接受潮水般的祝贺和致意,黄立工仍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等汪自强终于清闲了些,黄立工拿起高脚杯,走向他。
“这才叫梦想!”黄立工举起酒杯,由衷地说,“我现在才懂,什么叫老兵不死。”
汪自强捏了捏黄立工的肩膀,“欢迎加入老兵的行列。”
又有人拿着酒杯向汪自强走来。
“酒会结束,你等我一会。”汪自强低声对黄立工说,转身向来人走去。
喧嚣散尽,空气寒凉,汪自强和黄立工拿着酒杯在酒店房间的大阳台上远眺黄昏。这是汪自强的习惯,在外住宿,房间大小无所谓,必须要高,必须有阳台,而且要够大。谈完事,应完酬,站在大阳台上,无所拘束,登高望远,俯视楼宇车流,隐隐有怀抱天下之慨。
“汪总,你打死我也想不到,你会收购酷开。”黄立工难以置信的感觉仍未消失。
“我也是往山崖下跳。”汪自强长呼一口气。他雄心勃勃,想把华普做成第一流的工业机器人企业,近年来势头虽然不错,但在汽车领域还是缺乏竞争力,屡遭四大家族之一的法克公司狙击。
酷开遭遇帝工集团在减速机供应上“卡脖子”后,一度颇为狼狈,痛定思痛,意识到工业机器人的竞争已经到了不进则退的地步。必须积极进取,主动创造机会,在四大家族的内部竞争中抢占领先身位。然而,受金融危机余波影响,酷开本身就面临很大的资金压力,更别说加大投入追赶同侪了,最后放出风声寻求国际资本合作。汪自强嗅到了血迹,迫切的使命感让他决定收购酷开。最终,在与多家国际资本集团的竞争中,华普脱颖而出。汪自强亲自出马,打动酷开,其中关键是,华普不仅仅是提供资本而已。华普懂工业机器人,尊重研发的独立性,并且其背后的华度汽车能提供强有力的应用场景支持,最大限度实现产研用的结合。最重要的,这一切背后的关键词是,中国市场。
虽然在德国国家层面审查时一波三折,最终华普还是将酷开揽入怀中。
获知德国政府审查通过的消息的那天,汪自强正在抚顺,当即一个人冲进车里,驱车远去。
“你去了哪?”
“鸭绿江。”汪自强说起那天,声音里仍带着一丝颤抖。他开了三个多小时车,到丹东已是黄昏,站在鸭绿江畔,中朝友谊大桥边,触摸着锈迹斑斑的铁柱。江水声滔滔入耳,就像六十几年前一样,诉说着坚守和击退的壮举。他在夜色中,仰天长啸,大哭一场。
“那是你父亲出发的地方……”黄立工说。
汪自强重重地点头。他父亲是援朝部队的营级参谋,凯旋归来后,在老家的广播站工作,常在学校里讲述抗美援朝的英雄故事。幼小的汪自强在台下,胸中满是骄傲,对他来说,鸭绿江是比家乡都要熟悉和亲切的地名。“中国人做事,就是讲究一口气。现在有这口气,我们能顶住比我们强的敌人。未来有这口气,我们要超过他们,比他们更强大。”这是他父亲在世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黄立工提起杯子,和汪自强轻轻碰了碰。
“专利官司,进行得怎样了?”汪自强问。
“不太乐观。”黄立工犹豫了一下,说。他斟酌着,尽量不把话说死,“压力很大,不过我们请了个纽约律师,全力周旋,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看出态势了。”
“这本质上是专利战。要用专利去遏制专利。”
“我们在算法上有不少专利,在清扫机器人上也有些专利储备。不过都不是主战场,杀伤力有限。”
“酷开是典型的德国企业,有庞大的专利库。”汪自强微笑着说。黄立工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汪总,你的意思是……”
“这不只是企业纠纷,更是国家工业之间的较量。”汪自强说,“酷开刚收购完成,还不能正面去挑起专利战。正面挑战恐怕对你也没什么帮助。但是,通过授权、联合等形式,我相信能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
黄立工心头掠过一丝惭愧,紧紧握着汪自强的手。
“我去换套衣服。”汪自强说。他有不能推辞的酒局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