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因前几日宫里暗中递来载蕉遇难的消息,辅国公府刚挂上没几日的红绫被连夜撤下,如今府上一片素缟,来往的下人个个神色凝重。
辅国公府的夫人闻讯时悲痛欲绝,哭得昏厥过去,勾起旧疾,已在榻上瘫了两三日。
“老夫人,您别哭了!一日日熬下去,人都瘦了。”
“夫人,外面来人了。”帘外的下人来报。
大堂内,辅国公爷先出来招呼,他形容憔悴,虽勉力支撑,但脸上也无甚血色。
“原来是六爷和载漪贝勒前来造访,老臣有失远迎了。”辅国公作揖拘礼道。
恭亲王六王爷看看堂中的白事,安抚道:“二位身体可好?可要节哀顺变啊,载蕉发生此事实在令人痛心,真是天妒英才呐。”
“有劳王爷挂心了,您避世多年,小儿之事还要劳您过来吊唁,实在是……”
“哎!我们都是爱新觉罗氏的子孙嘛,就应该互相关照。”
“可惜了载蕉,听闻原在他回国之后,太后有意重用。”
听到六王爷的话,陪在一旁的载漪贝勒抬头看了看他,又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蕉儿啊。”
外面忽传来一声哭嚎,原来是辅国公府夫人被人扶着出了房门。
载漪贝勒连忙上前制止:“哎,夫人!太后明示,载蕉之死事关重大,要秘不发丧,国公府上上下下都不可发出哭泣之声!”
国公夫人瞪他一眼:“我儿惨死,太后不下令追查死因就罢了,现在连哭,都不让我们哭出声儿了吗?”
“夫人!不可胡言!”国公爷劝了句,立马向他们鞠躬道,“夫人因小儿之事悲痛万分,一时浑说,二位莫要责怪。”
“阿玛!”
此时,大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二老双双惊讶地转过身去。
载漪贝勒皱紧了眉头。
那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近:“阿玛!额娘!载蕉回来了!”
“给阿玛额娘请安了!”
自载蕉少时离家,一晃已经七年过去了,虽寄回过几次自己相片,可怎么比得上这一回真真实实地见到儿子本人。
“载蕉!是你吗!真的是你吗!”老夫人激动之下,声音都颤抖起来,跑过去摸着他的脸呼喊道。
辅国公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惊讶之余,也是一阵鼻酸:“我儿,都长那么大了……”
看着眼前这个分明这辈子都不会、也不该再出现的人,载漪贝勒暗暗在袖中攥紧了拳头。
昏暗的书房内,“砰”的一声巨响,怒气冲冲的男人将桌上的茶盏扫落,溅了一地碎瓷。
“回来报信的不是说已经解决掉了吗!惯会诓骗我!”
他厉声斥责,身影背对众人:“一群废物!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处理不掉!”
几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小人……也不知。”
皇宫内,几个太监抬着步辇,正匆匆往养心殿赶。
“快,再快点!”几个太监已满头大汗,光绪帝犹觉得不够,连声催促。
听闻载蕉活着回来了,光绪帝一扫连日的沉重,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这个时辰本该去给太后请安,可他只想快些见到载蕉,哪怕太后生怒也不管不顾了!
“算了算了,停轿,朕自己走过去!”
光绪帝摆了摆手,迫不及待地下了轿子,身材虽纤瘦,可在风中健步如飞,也显得格外精神。
顺着长长的宫道走了两里地,不远处终于出现了一道穿着朝服的男子身影,光绪帝不由加快了步子跑上前。
载蕉正在赶往养心殿的路上,一抬头突然发现前面有一抹明黄正向他跑来。
载蕉怔了一怔,立即迎了过去,来到气喘吁吁的光绪帝面前,两人沉默了一瞬。
“臣载蕉,奉帝后之命出洋考察各国国情多年,如今不辱使命成功归来,恭请皇上圣安。”
载蕉掀起袍角,跪地对光绪帝郑重行礼,额头触地之时,两眼已经泛红。
“快起来……你无恙就好。朕便放心了。”
光绪帝感动不已,轻轻扶他起身。上下看看完好无损的载蕉,欣慰地点点头。
两人还未多说上几句话,身后小太监便传召载蕉去面见太后。
储秀宫内。
“臣载蕉,拜见圣母皇太后。”
“载蕉啊,你如今平安回来了,哀家急着召你过来给哀家讲讲国外的趣事儿呢,这一天到晚看折子,看的哀家眼都花了。”慈禧抿了口手里的茶,笑道。
载蕉本想给太后讲讲国外之事,可听到了太后后面的话,想起太后专政之事,又看看低头站在一旁的皇帝,犹豫片刻后竟口出惊人之语:
“禀太后,经臣体察,皇上现已成年,且处事得宜,颇有明君之风范。您大可将政务交于皇上……归权于皇上,从此移居颐和园安享天年。”
没想到这位国公爷一回来就敢触太后逆鳞,敢提归政之事,储秀宫上下顿时一片死寂。
太后的笑容瞬间消失,面色沉如锅底。
“哼。”良久,慈禧冷笑一下。
“处事得宜?你身在国外多年又如何知晓?”
此举轻率,载蕉有些不知所措,犹豫间不知如何作答。
“罢了,此事哀家心中明白,你无需多言,过两日哀家自会与翁同龢一同商议。”
光绪帝原以为太后必要雷霆大怒,正为载蕉捏一把汗,没料到她竟松了口风,错愕之余不由喜上眉梢。
看来太后是有意考虑让权了,他从未这样高兴过,仿佛心上压着的大石忽然松动,拨开阴霾,他也窥见了一道天光。
光绪帝和载蕉告退后,太后召了荣禄来问话。
“没想到载蕉一回来就和哀家开口提这件事,让哀家如此下不来台。亏得哀家这样信任他,也未曾责怪他万国博览会之事,可真让哀家生气!”
荣禄小心翼翼回道:“既然载蕉这小子不识抬举,您就不必给他面子了,大可派他去偏远之地永不续用!”
太后踌躇道:“可载蕉熟悉国外政况,如今各国对我大清虎视眈眈,哀家身边必要有个心腹替我处理外交之事。谁知哀家培养他多年,竟养出个白眼狼。”
“太后,他既都这样说了,证明他与皇上早已一心,长此下去可不好,您可得及时削弱他的势力。”
“那就听你的吧,遣他去。”太后咬牙道。
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中,载蕉的房间却没有丝毫变动,还是旧时的样子,仿佛他从未离开过。抚上书案上的书,载蕉翻开一页,心中百感交集。
“爷,查到了。”
身着玄衣的属下见房内只有载蕉一人,悄悄将门紧锁,低声回禀。
“爷,据属下手下的探子来报,来往广东的书信只有一封,但是没有署名,写着‘贝勒爷有令,杀载蕉,不得有误’。”
“贝勒爷?是谁?”
属下正待回话,便听外头一阵焦急的呼喊:“少爷!外面有公公来传旨了!”
大堂里已来了三个宫中的太监,为首的手握一卷明黄圣旨。载蕉心知不妙,躬身跪下:“臣辅国公载蕉,接旨。”
大太监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尖锐的嗓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辅国公载蕉,多年出洋考察国外政务有功,但回国途中未能看护好各国贵宾使者,误万国博览会,有大过,念在汝经验尚浅,功过相抵。从即日起,令其更名为载泽,赴广东省协助李鸿章大人学习洋务及从旁协助海军衙门事宜,无召不得回京。钦此。”
载蕉愣了一瞬,后磕头:“臣接旨。”
送走几位公公,载蕉将圣旨细看一遍,喃喃道:“这不是皇上旨意。必是太后已对我怀恨在心,但更名定是皇上要保护我的意思,如今各国贵宾使者遇难,洋人若要问责定会找上我。”
载蕉想起那封言明要杀他的书信:“罢了,我就去一趟广东,顺便调查出谁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