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龙马按照记忆里尘封了数百载但依旧清晰的画面搜寻，在镇子里找到了一座用乔木搭建的客栈。

他于门前站定，掸了掸灵气幻化的长衫。

眨眼的功夫，一只身上扎着黑色刚毛、青面獠牙、半人半兽状貌的豪猪精粗鲁地将门推开。

“啥事？！”

“歇脚，五位，一晚。”白龙马道，“龙族的，什么价格？”

“俺看不透你的修为……”豪猪精转动着圆且小的眼珠，瓮声瓮气地说，“渡劫境三滴龙血加一口龙息，天仙境一滴龙血，太乙境嘛……真仙一口龙息，金仙免费……住到死，嘿嘿。”

金仙境界，已是天底下首席领域的、巅峰级别的战力，无论身处神界还是妖界，皆备受尊崇。

自然在哪里都能享受特权。

白龙马伸出左手食指，右掌一抹，指尖裂了一条缝。

他伪装成天仙修为，逼出一滴蕴含些许稀薄法力的龙血。

豪猪精见状，麻利地取来玉瓶递过去。

妖界之中，硬通货不再是钱币，而是丹药——尤以可疗伤、可破镜两种丹药最为畅销。

而龙血，恰巧是炼制疗伤之药类最好的一味材料。

接过玉瓶，白龙马将精血弹入瓶内，随即又递了回去。

豪猪精小心翼翼地摇晃玉瓶，细细观察。

“嘿嘿嘿，品质上佳，谢了！”

他愉悦地大笑着，招呼手下几个小妖去打扫客房。

“只住一晚的话，俺再给你们提供百来斤米面，百来斤羊肉，够意思吧？”他补充道，“这位爷，你们一行没有羊妖吧？”

白龙马摇头：“二百斤干饭，再搭配些野菜野果，足矣。”

“吃素？”豪猪精咧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啥都植不了，想弄到果子不容易诶。要不你再送俺一口龙息，俺给你搬五十斤果子来！”

2、

三万三千年前。

铁扇是罗睺第一百零六个孩子，也是唯一的非他亲生的女儿。

她的本体是只灰羽孔雀，但修炼与战斗之天资都极高：三岁可化形，四岁结金丹，五岁便已拥有浅淡的、却异常耀眼的绿色妖力。

这般年轻的元婴境，堪称举世罕见！

罗睺在她四岁时，从一条渡劫境的艾叶花皮豹子精手里将为奴为隶的她抢走，带到罗刹族；又因为欣赏她的天资和潜力，破例把她认作自己的干女儿，赐名“铁扇”。

到她五岁那年，六耳猕猴投奔罗睺，也带来了通天教主。

多年后铁扇才意识到：她的父王其实是罗刹族、乃至三界之内最强的、仅寥寥数位的顶尖大能之一。

拥有混元大罗金仙境修为。

父王被尊称为“圣妖”，据说天庭的玉皇大帝见了他都得以礼相待。

通天教主理应完全不是罗睺的对手，却轻而易举将他击败、击杀。

这里面，一定有未知的隐情与阴谋。

六耳猕猴没准亦脱不了干系。

她永远也忘不掉，那天她的父王罗睺伟岸且无敌的身影倒在了四柄仙剑下。

诛仙、戮仙、陷仙、绝仙，通天教主用这四剑组成“诛仙剑阵”。

罗睺被剑阵笼罩，骨肉分离、鲜血淋漓。

漫天神祇咆哮着冲下来，疯狂屠杀。

父王苦心经营的妖国，就这样崩溃瓦解。

而妖国里绝大部分的成员都是罗刹一族，被神祇重点“关注”。

好在铁扇是只孔雀精，她体型小、速度快，便侥幸逃了。

但她又能在哪儿安身呢？

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铁扇埋头跑，不停跑，一直跑到大陆的边缘，又展翅翱翔，累了就扎进海里，继续拼命地往前游。

失去罗睺的遮风挡雨，年仅五岁的、元婴境界的她，依然难以生存于弱肉强食的世界。

历经六年狼狈逃窜，铁扇意外抵达北俱芦洲。

两名天兵追杀她足足追了半月有余。

她已精疲力竭，求生本能却迫使她化作本体狂奔。

支撑她坚持的信念，大约是那股熊熊燃烧的、复仇的火焰。

前方有一片绿意盎然的茂盛森林，里头有让她亲切的妖类气息。

她冲了进去。

天兵们与她前脚跟后脚。

“滚！”

撼天动地的音波横扫，把两名天兵撞出森林。

一位牛首人身的魁梧大妖手持黑色长棍缓步走来，睥睨七窍流血的两名天兵：“滚回去告诉你们头头，谁再敢闯入俺牛魔王的领土，不论是仙是佛，有一个，死一个！”

3、

三万二千年前。

北俱芦洲。

锁云森林中，除了数不清的参天古树，还有山峰，湖泊，瀑布以及寨子——由牛魔王牵头，聚集了上千妖类组成的寨子。

群妖共尊牛魔王为寨主。

而铁扇，是其麾下第一梯队的悍将。

她并非罗刹一族，却自称“罗刹女”，展现了非凡之天赋，用时千年整，登上了太乙真仙境。

“此生，我还有机会向通天教主复仇吗？”

罗刹女曾问过牛魔王。

牛魔王的答案是：“很难。”

“难，不是没有？”

“对的。人类广传一种说法：人定胜天。”牛魔王道，“只要你想，只要坚持，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我该怎么做？”

“修行，直至大罗，才能看到一点希望。直至混元，才能抓住机会。”

“我如果嫁给你，你能晋升混元，帮我杀通天老儿吗？”

牛魔王沉默良久才说：“不能……姑且不论我能不能打得过他，纵使比他强，我也不会冒然与天庭交恶。我之所愿，是建立起一座繁荣的、可供万千妖族同胞栖身的妖之国。”

“妖之国”这几个字，让罗刹女想起了罗睺，想起了那段美好的岁月。

也更加坚定了她要复仇的决心。

“你为什么叫‘铁扇’？”

牛魔王曾问过罗刹女。

罗刹女的答案是：“因为我是只孔雀，开屏状如扇子。”

“可，母孔雀不是不开屏吗？”牛魔王耿直地挠头，“难道你是公的？”

罗刹女沉默良久才说：“母孔雀的确不会开屏……在我一岁时，被豹子精‘南山大王’抓做奴隶，他在我身上养蛊为乐，我的腹部因此留下了用任何法术都无法消除的扇形伤疤，丑陋至极！五岁时，父王将我救出，带到罗刹族，那里的绣娘就在疤痕处用彩色之水帮我纹了个漂亮的扇子图案……”

牛魔王眨巴眼睛，想开口，又闭上嘴。

“我叫‘铁扇’，这名字代表着我的过去。有美好的，有腌臜的，全是很有温度的回忆。铁打的扇子，是指我不愿屈服的灵魂。”罗刹女道，“但我之未来，只会为一个目标而活。”

如今，罗刹女在锁云森林的寨子中生活了千年，也拥有了真仙境的修为。

她便以为，此生此世除去复仇，别无他念。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空虚的、饱含憎恶的心里，被照进了一束光。

4、

在白龙马的安排下，唐僧师徒住进了由妖类经营的客栈。

当晚，豪猪精依约定，送来了热腾腾的干饭和红彤彤的野果。

大伙稍微吃了点，剩余的两大桶饭一股脑都进了猪八戒的肠胃里。

孙悟空把玩手里野果：“色泽鲜红，汁水多足，酸甜可口。”

“一口龙息换五十斤，挺划算。”猪八戒满足地轻拍肚腩，打趣道，“原来对于凡间小妖而言，龙类吐口气都是宝贝了。”

白龙马道：“其实，未至太乙境，我族是以再生能力著称的。真仙后，修士神魂不灭，即可滴血重生，但真仙前，仍需要丹药疗伤。”

“龙血加龙息，小妖用之炼制疗伤丹药，那是能救命的东西，自然抵得上干饭和果子值钱。”孙悟空将野果在手背擦了擦，丢进嘴里，“噗嗤”一声咬开，口腔顿时再次被果浆的酸甜充斥，“以物易物，比化缘方便多了。”

唐僧双掌合十道：“能布施斋僧之人，即与佛门有缘，僧侣以募化乞食的行为，广结善缘，故称化缘。若以物易物，则不能一概而论。”

“师父，与佛门有缘，有何好处？”猴子又抓起一枚野果，“佛会给布施者送去金银财宝还是灵丹妙药？或许给一些这样的果子解渴、充饥？”

“都不会。”唐僧面容严肃，“但地藏王菩萨掌控的冥界官吏，会在生死簿上记录他们生前之功德，为转世投胎谋求更好的‘果’。”

“说来说去，今世没有好处，来世的好处，对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的冥界亡魂，也没什么区别吧？”孙悟空大大咧咧道。

沙和尚听闻，平静的外表下隐匿惊涛骇浪，他尽力抑制着内心的波动——万妖之王，到底拾起了多少记忆？

冥界，奈何桥，孟婆汤，说出这些禁忌之语，竟顺畅而自然。

孙悟空那头顶戴着的金箍，还有没有作用？

“呆！你这厮原来躲在这里！”

一晃神，沙和尚忽听得有道刺耳的声音响彻。

身穿刻着刀劈剑斩痕迹的金色与红色交融的战甲、手持如意金箍棒的美猴王威风凛凛地站在他面前，身后是一具又一具诸天仙佛的尸骸。

金箍棒朝下一端沾染了浓稠的、腥臭的血液。

沙和尚瞬间胆寒，眼皮狂跳。

他再一晃神，发现自己位于凌霄宝殿，正往上卷起竹帘。

“大……大师兄……你，你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