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丹徒镇,城郊村庄。
村中漆黑一片,只有一户家苑的厢房中灯火暗弱。
屋内陈设简单,一年轻女子躺在屋内中心的地上,女子正气飘离,精枯形瘦,似有油尽灯枯之相。
而她身侧不远处端坐着两个摸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两人身后垂下一扇竹帘,后面依稀坐着一个人,不辨男女。
原乾一悠悠然打了个哈欠后,许觅文也跟着打了一个,二人和他们的师父从酉时就守在这屋里,此时已是子时,阴气最重时刻却还是不见妖怪现身。
这张家夫妇几天前到镇上找到他们师父,说是家中姑娘被邪祟缠身,如今已是气若游丝,希望他们前来相救。
恶灵扰民在这个时代是常有的事,原乾一本不想跟来的,直到听说这妖怪可能是五通神时立刻如注鸡血。
五通神是有名的邪神,传说此鬼神横行乡野、掳人妻女,专事奸恶。丹徒并没有供奉这一类的鬼神,难保他不会前来作恶。
许觅文虽然从小跟着师傅在道观里修炼,但学艺尚浅,有时候还会被家中祠堂供奉的灵体作弄。学艺虽不精,心却看得开,日常生活有规律的进行,就算半夜去墓地守灵,他也能围着墓碑吃完饭再安心的睡上一觉。
“师兄,你说这张若锦等会会不会坐起来?”许觅文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原乾一说道,而眼睛却没有离开过那躺在床铺上的女子,似乎真怕自己一不留神那女子就坐起来了。
“她又没死,坐起来也不奇怪,说不定躺累了她还要去茅厕呢!”又是一个哈欠,原乾一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许觅文还想说什么,却听到竹帘后传来一声呵斥。
“气定凝神,休要胡说八道。”竹帘后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听声音也不过十七八岁,和原乾一、许觅文差不多的年纪,但是语气却要沉稳许多。
女子的身影透过竹帘看的不真切,隐隐绰绰的,却掩不住一身庄重。
听到女子的呵斥,许觅文和原乾一立马坐直身体,瞪大眼睛看着张若锦。
阴风过处,烛火噗的熄灭了。
竹帘四周早已被布下结界,妖魔是看不见这三人的,但突然暗下来的房间还是让许觅文心一紧,条件反射的想拉住身旁的原乾一,但又怕惊动鬼怪,只能静下心又死死的盯着那张若锦,只见屋外飘进一缕寒光逐渐汇聚成一团绿光,形状似一人形渐渐向女子飘去。
绿光飘至那虚弱女子上方,张若锦的身体慢慢飘起来,那绿光靠近张若锦的鼻息处,屡屡气丝自张若锦口鼻处飘出,再被绿光缓缓吸纳。
竹帘后的女子捻指抬手,念起一串咒文,张若锦的小指处显现一丝细微的红光。
霎时,空荡的屋子突然显现出许多穿了铜钱的红绳围住鬼光,铜钱顺着红绳的显现接连绷直在红绳上,这是咒。
那鬼光似受到惊吓,停止了吸食,张若锦瞬间坠落在地,鬼光趁着阵法还没完全启动前挣脱,破门而逃。
竹帘后的女子见状随即掷出一道灵符,灵符从竹帘之间似若无堵般径直穿透,直飞屋外。
“追上去!”
竹帘后面的女子轻声呵道,两人匆忙起身随着灵符飞出的轨迹寻去。
灵符追着那团诡异的绿光一直到了镇上,此时已是宵禁时分,夜幕降,逢魔时,加上现在是鬼月街上连打更的都没有了,四下一片寂静。
灵符挡在绿光之前,忽地分出好几张灵符将那团绿光围在中心。
“抓住了!”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堵截了那团绿光,那绿光似乎也意识到危机,一下子散出无数光束,两人被光线刺的睁不开眼。
符阵一下子破开,两人再睁眼一看,一个全身赤裸泛着青色的孩童站在眼前,他面目狰狞,一双眼睛白瞳黑仁,张着血盆大口,獠牙毕露,着实没有孩童该有的样子。
许觅文从怀中掏出一叠黄符,起手捻决,黄符瞬间变成绸带状将鬼童包裹起来。眼见鬼童被黄符卷住,二人兴奋的相互一击掌,然后打算趁师父来之前好好捉弄这小鬼一番。
两人悠哉的大步走近小鬼,不想小鬼怒目一瞪,缠在身上的符篆被震得粉碎。
“师……师兄……兄……”许觅文显然被吓傻了,迅速躲到原乾一身后。
原乾一假装镇定的咽了口口水,虽然之前见过一些鬼啊旱魃什么的,但是今天这个鬼童显然比之前的都要凶煞的多,他举起手中的桃木剑指着鬼童。
“妖孽,我劝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话虽说的挺有气势,但是说完原乾一立马就后悔了,只见那个鬼童缓缓抬起双手,手指用力钳曲,两人突然脖子一紧,气息不顺,就像被人拿拇指般粗的绳子勒住了脖子。
强大的力量将他们从地上拽起,贴着地面的脚尖彻底离地,整个人悬浮在半空。鬼童咧嘴一笑,加紧了手中的力道。
无形的桎梏扼住了咽喉,两人觉得呼吸越发的难过,连身体也慢慢瘫软了。
一道红光直射鬼童,鬼童慌神一躲,险被伤害,再看那停在空中的红光是一把金钱剑。
两个少年重重的摔落在地,哀嚎不止。此时他俩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位身穿黄色八卦道服,头束冠冕的少女,准确的说是一个年轻的女冠。
女冠缓缓放下手中结下的咒印,一阵清铃响过,金钱剑稳稳回到她手中。
灵久樱原以为是五通神一类的淫神妖邪作祟,所以在屋内设下的金钱阵是专为那些具有实体的妖魔设计的。当那团绿光挣脱了金钱阵逃跑后,她察觉似有古怪,便查看了张若锦的身体发现她已有身孕,再回想张家夫妇描述自己女儿有体虚失血之状,灵久樱便怀疑是寄灵童子作祟。
现在再看到眼前的鬼童,灵久樱肯定了猜测,想来是那张若锦以自己的精血养小鬼,结果这小鬼想霸占她腹中的胎儿以求投胎。
“寄灵童子”本是那些出生即夭折或是胎死腹中的孩童积怨而成的小鬼,一些心术不正的人通过邪术炼化小鬼加以饲养,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心愿,俗称“养小鬼”。
养小鬼者,衰运者可转运,赌徒亦能发财,然而随着喂养血液的增多,小鬼的能力也会越强最后反噬饲主,而眼前这小鬼虽然表现的凶煞但能力并没有那么强。
寄灵童子被这突然冒出的女道吓的一惊,变得更加凶狠,它一跃跳起,挥起利爪冲过去。
灵久樱蹙眉,左手捻决,右手拿出一枚坠有莲花佩环的剑穗,步罡踏斗。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心凛然,万鬼伏藏,急急如律令!”
咒语落定,莲花佩环闪现白光变出一柄斩妖剑来,灵久樱翻手挥剑,一道金光直劈鬼童。
寄灵童子惨叫一声瞬间化作一股青烟,灵久樱拿出佩戴在脖颈间勾玉道指勾画,勾玉上的八卦图倏然闪烁,那股青烟就被吸入其中。
“还不快起来。”
本来还在地上的两人哀嚎的两人听到灵久樱的声音立马像没事的人一样站了起来,灵久樱将勾玉又放回衣内,转身离去。
原乾一、许觅文两人揉着脖子跟上灵久樱的步伐。
“师父,现在去哪?”
“收钱善后。”
张家家苑,屋内。
张家二老神色紧张的盯着灵久樱手中那个刚从张若锦房中寻到的灰尘满布的包裹。
包裹上虽沾满了灰尘了,但依稀可见上面用红色细线绣了难以辨认的符文。
灵久樱解开包裹的结口,里面是一个精美的雕花木盒,木盒的开口处用一紫色符纸写就的符箓封印了,紫符上的鬼纹邪咒与符纸四角上用血画的骷髅图案,衬着整个木匣更加邪魅异常。
道家的符篆是颜色越深威力越大,普通的符篆一般都是黄色的,金色符篆威力最强,银色次之,紫色、蓝色又次之,威力最低的就是黄色,也就是最普通的符箓。
符咒威力是与施术者灵力相一致的,若强行使用超过自己灵力的符篆,正常情况下法力是施展不出来的,若是机缘巧合施展出来了也会遭到符篆法力的反噬,轻者经脉错乱,重者经脉尽断,当场毙命。
原乾一也只见过黄色的普通符篆,现在一张紫色的符篆出现在眼前自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师父,这是什么东西,居然还加了封印”
许是在胭脂铺干活的原因,原乾一一眼就瞧出那被紫符封起的木盒价值不菲,虽然这张家夫妇内里并不像外表看着贫穷,但这样贵重的东西也并非是这样的农家买得起的。
“是那鬼童的真身。”灵久樱伸手扣住那贴着紫符的盒盖上,聚气凝神,稍一用力,便将那紫色符篆震的粉碎。
木匣被打开了,原乾一定睛一看,着实惊吓,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个不足月的婴儿干尸,婴儿体色黝黑,干枯的皮肤紧贴在小小的骨架上,肚脐处还连接着半截没断开却也萎缩枯竭的脐带。
“小孩!”许觅文看到盒中的东西大惊失色。
站在一旁的张家夫妇看到盒中躺着的婴儿干尸也吓了一跳,心念着自家女儿从何处找来的这等邪物。
“敢问这个盒子是从何而来?”灵久樱扣上盒盖询问二老,二老面面相觑,满是疑惑,见二人一脸茫然,灵久樱也不作多问。
原本她更想问的是张若锦未婚先孕之事,但是这对未出阁的姑娘来说是丑事一件,弄不好还有被浸猪笼的可能,而且即便问了,他们也也未必说实话,毕竟女儿家的名节比命重要。
加之出了这小鬼的事,张若锦的孩子就算保住了,出生了也没有魂魄,形同痴儿,这也算是她养小鬼的惩罚吧。
灵久樱将盒子收起交给许觅文后便向张家夫妇拜别,然后带着许觅文和原乾一朝着镇上走去。
此时已是五更天,天色渐亮,晨风中炊烟袅袅,雾气尚未散。
经过一晚的折腾,三人已是疲惫不堪,灵久樱和许觅文回到义庄便倒下就寝,原乾一也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