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时辰前。
穆乔在这个故事中睡着了。他这次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一个梦。
起初,梦里只有一片如羽翼般的纯白。静,静谧得一个人都没有。穆乔陷在这样纯粹的静谧中,不由得有些发慌。
他起身四顾,在这片纯白中奔跑起来,跑得累了,他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而后蓦然回首,发现有一个人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
是道祖。道祖他就站在不远处,面含微笑地看着他,眸中全是包容。
“道祖……”穆乔欣然开口唤道。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声惊雷在远处炸响,那惊雷掀起滚滚烟尘,一下子淹没了过来。鸿钧的身影就在那烟尘中,仿佛被撕裂的碎片般消失不见。
“道祖!!”穆乔失声喊道。
冷汗从背脊处渗出,一下子湿透了衣衫,穆乔猛地睁开眼,从刚才的梦境中摆脱了出来。
他霍然站起身,拔腿便往前殿奔去,一眼望到好端端地坐在莲台上打坐的鸿钧,这才怔忡地松了口气。
他这是怎么了,道祖何许人也?怎么可能像梦中那样折损?穆乔轻轻地摇了摇头,嗤笑了自己几句。
可正在这时,又一道巨雷从紫霄宫的正上方响起,它与刚才的那些雷声迥然不同,仿佛是战场上最后冲锋的号角,把之前所有零星的功击都汇总成一股长驱直入的杀气,气势滂沱!
穆乔脸色沉了下来,他感到了这股来势汹汹的杀意。
“轰隆——”一声巨震的轰鸣,整个紫霄宫都在微微地震荡。穆乔抬起头,猛然发现紫霄宫的结界出现了裂缝!
那是一个微小的细如丝的缝隙,可是这来自外界的雷劫就像是蜜蜂盯着蜂蜜一般,开始朝那道缝隙进行猛烈的攻击!一道接着一道,密如鼓点般的雷声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挟带着让人窒息的恐慌。无广告网am~w~w.
穆乔深吸了一口气。他卜算过多次后发现,那念力背后的阴谋诡计他可以算得出,但是这势若滔天的雷劫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无论如何也算不到。
真相就像是被一团黑漆漆的迷雾遮盖住一般,胶着难解,根本窥探不到。
这让人心不禁高悬,空落落的,忐忑不安。
穆乔甚至不知道,这雷劫到底是冲着紫霄宫而来,是冲着道祖而来……抑或根本是,因他自身而起的?
穆乔不敢再深想下去。刚刚的那个梦让他感到了大大的不详气息,越往深处去想,他就越难保持镇定了。
他快步走到一边,拿出那面镜子仔细寻找着结界破损的地方,然后就地打坐,竭尽所能地汇聚起自己的灵力。
他要试一试补上那个裂缝。不,不是试,而是要竭尽所能。
穆乔已下定决心了,无论原因是什么,结果是什么,他都不能忍受道祖受到一点点伤害。而假如梦中的场景真的来临了……那他就和这雷劫同归于尽,追随道祖而去!
穆乔手中聚起一道光芒,向着结界的地方涌去。黑色与金色的光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漫洒出一道道瑰丽而又悲壮的色彩。
就在这时,穆乔心中忽然感到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感觉是如此的奇妙,如同是迷雾被风吹散,黑夜迎来了晨曦,溪流汇入了大海,刚刚心底的那种晦暗不清、忐忑不明全都消散不见!
穆乔抬眸看去,雷劫消失不见了!那漫天的宛如一条条巨.龙的惊雷突然变得棉花一般柔软,阒寂无声地消散于天际的云层中。淡色的天光铺洒下来,有一道彩虹斜斜地悬挂在紫霄宫的上方。
与此同时,紫霄宫的结界也消失不见了,穆乔讶然地回头,看到那坐在莲座上的鸿钧缓缓睁开了双眸。
那一双承载了星河的眼眸,仿佛多了些什么,又仿佛少了些什么。
后来穆乔知道了,多的是那天道四万八千丈的日月光华,少的则是那守节持中的谨慎和约束。
这以前的鸿钧,天道就是他的至高行为准则,他开坛授道、收徒六人都是为了全天道。他谨守着身为洪荒第一个圣人的责任,行止规矩,沉默内敛,犹如一个稳重却又刻板的道人,走在天道给他指出的注定的道路上。
然而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不同了。天道败于鸿钧的“剑”下,此后,他再也不会刻板地按照天道的要求来行事了。相反,他破除了天道的制约,将天道收服于掌下。
世界从而在他眼前显示出其原本的,质朴而又瑰丽的色彩。
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远远地站着的,睁圆了眼睛,看着他的穆乔。
鸿钧笑了笑,笑容有如和睦的春风。他站起身,大步走过去,摸了摸穆乔的头顶,道:“多日未见,你又长高了不少。”
穆乔惊叹地说不出话来。他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然而那猜测又太大胆!以至于他只能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家道祖。
只见鸿钧一挥袖,紫霄宫的门开了,那门外原本甚嚣尘上的白色念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瑟缩得只剩下一缕柳枝般细小!
鸿钧走过去,伸出手掌,让那“柳枝”从自己掌心间拂过去,悠悠地道:“穆乔,你的故事我听到了。你说的没错,人类的心最为单纯,容易被诱导煽动,他们本身无错,错只在听信了谗言,找错了债主。”
他指尖微微捻动,那“柳枝”般粗细的念力瞬间如同柳絮般飘摇而去,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白光,洒下了洪荒。
人族便落下了一场甘霖。数万人类大喜,跪首叩拜。
穆乔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问道:“道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雷劫怎么突然……”想问的太多,他有点不知道怎么措辞了。
鸿钧笑而不答,却忽然说道:“穆乔,从此后你想要炼体便炼体,想要炼元神便炼元神,再无掣肘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穆乔心中一震,他连忙屏息凝神,收敛起自己体内流窜的灵气,突然发现,从前那稀稀拉拉如同零星小雨般的灵气忽地变成了一条川流不息的大河,喷薄涌动!
这到底……
电光火石之间,穆乔陡然有了答案!
他正了正神色,神态庄严地向道祖行了个大礼,郑重说道:“恭贺道祖合道成功!”虽然这实在匪夷所思,但是从这几日来发生的一切种种,包括道祖闭关,天降雷劫,还有缠绕于自身的天道的掣肘忽然消失,都可窥见端倪。
穆乔原以为圣人便是这天下最大的,但现在看来,还是自己太缺乏想象力,圣人之上还有天道啊!自家道祖这是连天道都突破了!
鸿钧为穆乔的聪颖而颔首,道:“没错,我这次闭关便是为了破天道。我在上下四方九千境界中与天道苦苦搏斗,希望能彻底破除天道为洪荒设置的种种限制。这样,加诸于你身上的一切束缚便可消失不见,让万事万物回归于其原本的因,和原本的果。可惜,天道顽固,我最终未能彻底消灭它,便只得取一个平衡的结果,将其压制收服。”
这几句话鸿钧说得轻描淡写,就像谈天气般平常,可听在穆乔耳朵里却觉得心惊肉跳。
妈呀,与天道搏斗,最后还能将其压制收服,他家道祖果然不愧是洪荒第一大佬!
穆乔的崇敬之情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了。
不过在崇敬之余,也不免还是有些担心:“道祖,那雷劫?”
鸿钧道:“那便是天道为了遏制我释放出的威慑。”他想到雷劫,又神色一沉,对穆乔道:“下次如果看到什么危险,记得躲到一边去,怎么还冲上去呢?”
穆乔觉得自己也有点班门弄斧,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又问:“道祖,那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咱们,啊不,是洪荒众生行事再也不必忌惮什么因果了吗?”
他两只黑黝黝的眼睛一转,眨了眨那纤长的睫毛问道,透露出一股属于少年的天真。
鸿钧却沉吟了半晌,才道:“不,从此后万物可不受天道所设之因果约束,但是同时,万物自有其因果道理,并不是说行事全无忌惮,否则,这世道岂不是没了规矩?”
穆乔长长地“哦”了一声。他一会儿想起鸿钧合道的艰险,心里充满着担忧和后怕,可一会儿又想起了鸿钧合道的成功,又被自豪和喜悦填满。
他笑嘻嘻地站起身,手一伸,在鸿钧面前摆了个四方红木桌和一把雕刻精美的曲柳椅,又在桌上摆了一壶好茶和几盘点心,故意摆起一副正经老成的架势,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道祖请坐!为了祝贺道祖合道成功,穆乔也没别的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过倒是在道祖闭关期间,自己琢磨了好些美食。道祖要不要尝一尝,看看穆乔的手艺有没有学到道祖的五分之一,哦不,十分之一?”
穆乔两个手指比划在一起,先有一寸距离,后又缩短得只剩米粒儿空隙,那鬼灵精的神情藏也藏不住,看得鸿钧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
而这时,下界九州大陆上的巫族,还在苦苦等待着所谓的“时机”,他们摆弄起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搞出一道自取其辱的法力,逼向了紫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