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舔,却舔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味道不太对。
穆乔皱了皱眉,又舔了一下,舌尖还忍不住在上面打了个弯。
——!!!等等!
他霍然抬起头,惊慌羞耻地看了一眼鸿钧,而后捂着脸,嗷地叫了一声,飞快地跑远了。
鸿钧诧异地挑了挑眉,他看向突然跑掉的少年,不知何故,便上前追问道:“怎么了?”
他绕过前厅,便看到桌子脚蹲着一坨,正是穆乔。却见他把头埋进膝盖里,赤着脚坐在地上,长长的黑发随便散着,逶迤了一地,头顶几缕碎发随着他微微抖动的身体来回摇曳着,便觉好笑,又觉得有些担忧。
鸿钧走过去,也屈起一膝半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揉了揉穆乔的发顶,又把那几缕不听话的翘发抚平,笑问:“怎么了?是丹药的味道不好?”
地上的一坨摇了摇头。
鸿钧想了想,耐心问:“是修炼遇到困难了?”
又摇头。
鸿钧略一沉吟,最后严肃道:“你再不说话,我只有掐一卦算上一算了……”
“别!”地上那坨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雾蒙蒙的眼眸和一张红得像熟透柿子的脸,委屈巴巴地道:“道祖您先前答应过我,不能随便算我的内心活动!其它活动也不能算!” m..coma
穆乔正控诉着,却蓦然发现摆起严肃面孔的鸿钧,眼眸里却透露出一抹笑意来,顿时明白自己被骗了,眼睛一蹬,又气呼呼地埋下头来。
以前的道祖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还学会诓人了呢!
却听一声轻悠悠的叹息自头顶响起,鸿钧无奈地笑叹:“穆乔是长大了,什么话都不跟我说了,也不让掐算了。”
穆乔听着,忍不住想辩解却又说不出口。这种事叫他怎么说嘛!舔丹药舔到道祖的手心,然后还产生了一种酥酥麻麻的赶脚忍不住又舔一口算怎么回事嘛!!!
穆乔觉得自己的脑阔一定是不正常了。幸好道祖没察觉……
他发誓自己以后看到好吃的,坚决、再也不会去舔了!再舔就把舌头割掉!
鸿钧看着这抱得紧紧的一坨,有点头疼。但他向来不是一个很会与人沟通的人,在混沌乃至洪荒漫长的光阴中,他一直是曲高和寡的,时光浇淬于他的,只有冰冷的实力和愈加让人生畏的威严。
可是对穆乔,他竟从不愿去展示什么实力和威严——但要怎么做呢?
对待小时候的穆乔还好,那时候的小家伙绵绵软软,心思一看便知,只要轻声哄慰便可。可是现在,穆乔长大了,又仿佛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板起脸来怕他恼,太温柔了又怕他闹,真是毫无办法。
就像是一块羊脂豆腐,放在高处怕摔了,放在地上又怕凉了。
可话虽这么说,鸿钧却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他站起身,又一弹指,做了许多的丹药,装进了一个新的鎏金葫芦里,放在穆乔触手可及的地方。
想到即将要做的事,鸿钧心绪一沉,转而又对穆乔温声嘱咐道:“这段时间你便和重明他们安心修炼,我要闭关一阵,期间无论有什么异动,都绝不能离开紫霄宫,知道了吗?”
穆乔待要点头,忽而一顿,猛地抬头:“闭关?您怎么突然要闭关了?”闭关的意思是像他过去门派里的师祖一样,谁都不见潜心修炼吗?
对于修士来说,闭关悟道实在是再常见不过了。可是这个词用在鸿钧身上,穆乔就觉得罕见。
道祖已经成圣,何须修炼?再者,这么多年来道祖就算是进一步悟道也从未避过自己,反而都是在自己的面前。
他似乎永远在那儿,也永远会注视着自己,关心着自己,从不需要什么闭关。
穆乔就显得很茫然,他眼睛中的雾气尚未消散,脸上的红晕也未褪去,仰脸迷蒙蒙地看着鸿钧,像是一头迷途的小兽。
鸿钧:……可爱。
他伸手又揉了把穆乔的发顶,道:“怎么,穆乔不想让我闭关么?”
穆乔刚想答是,话到嘴边又生硬地改口,只不过语气却是哼哼唧唧的:“不,道祖闭关一定有您的道理。道祖放心,您闭关的这段日子我一定会把紫霄宫料理得齐齐整整,不出一丝错处!”
对,改变要从现在做起!他不能再犯像刚才一样的错误!一定要独立,要成熟稳重!
鸿钧笑看着他不语,点了点他的额心,再次嘱咐道:“记住,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紫霄宫。”
“记住了。”穆乔应声答道。
鸿钧这才放心,他抽回了手,又暗中在紫霄宫内外加了结界,确保无论是从内从外都无法打开结界,开放宫门,才转身离去。
他这一去便是封闭神识,枯守莲台,即便外界天翻地覆、日月颠倒,乃至洪荒崩毁,只要紫霄宫无事,鸿钧便不会醒来。
穆乔悄悄走到近前看了一眼,发现道祖与平时并无两样。说是闭关,也只是同样地打坐于莲台之上。可是他心里知道,这回,哪怕他怎样呼喊道祖,他都不会跟以前一样轻易睁开双眼了。
他心里一沉,叫上闻讯而来的同样长大了些的白泽、重明等人,嘱咐他们一定要安静修炼,不要打扰到道祖,他自己则将莲台搬到这里,静静地守着道祖修炼。
神识之外,鸿钧的表情十分平静。可是神识之内,他却面临着一重分外艰险的境地。
与天道争胜。
从前穆乔未出现时,天道晦暗不明,世人只知洪荒之上应有八位圣人出世,以顺应天道,补足天道气数。可只有鸿钧一人知道,天道只给出了七个圣位,天道气数根本难以补足。可那剩下的一,虽然是缺失,但到底也是余地。
有了余地,万事万物便有了生机。鸿钧曾经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现在看来,事实远非如此。
人族出世,穆乔来到自己身边,鸿蒙紫气认他为主,引起洪荒生灵觊觎。由此,因果生,孽缘起,巫妖二族为争夺圣位,将穆乔也构陷进其阴谋之中,卷进无量量劫。
天道想让穆乔成为量劫之下的牺牲品,由穆乔始,引发一场场浩劫,涤荡洪荒生灵,再由穆乔终,让他偿还这浩劫之下的一切惨剧,以己身祭万物,最后全了天道。
这便是天道所认定的,天地间第一个人类的大任。它是想将穆乔塑造成一个集中万怨,又悲情大义、牺牲自己成全大道的人。
可鸿钧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选择在此时闭关不是为了消极地逃避,也不是对巫族的阴谋视而不见。相反,鸿钧是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件事情。
巫族的阴谋只是一个小插曲,天道对穆乔所怀的恶意才是对穆乔造成威胁的最根本力量。
天道不公的裁决,天道随意选定牺牲者,天道剥夺穆乔修炼元神的能力,这都让鸿钧已经不想再忍耐。
不忍耐,便去斗争。他要与天道争出个胜负。他若赢了,此后那无聊的“因果”便可烟消云散,穆乔再不受天道的掣肘,那些可笑的阴谋更不可能动他半分。他若输了,受到天道的反制,那就更加无所畏惧了。他可替穆乔到洪荒之中就承受那因果。而穆乔只要不出紫霄宫,便会无事。
只是……穆乔真的会完全听自己的嘱咐,一步都不踏出紫霄宫吗?
他会因为对人类的恻隐之心而轻举妄动吗?
鸿钧虽布置了坚实的结界,但却也怕穆乔心肠过软,挨不住人类的苦苦哀求从而铤而走险。假如穆乔有心的话,那么再坚固的结界也无法保护他。
鸿钧潜进那幽暗无底的深渊,一面决绝地,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自己的利剑,正式向天道宣战,一面又埋下了深深的担忧。
与此同时,九州大地。
人族听了共工的点拨,一时间觉得希望触手可及。他们连忙把事情操办起来。
总共长达九九八十一个月的大旱毁坏了人族的家园,使他们面临比洪水倾盆时更为严重的生存危机。可是他们还是极尽可能地收集起了桌椅、香炉,还有几根歪歪扭扭的残香,以天为盖地为庐地向三十三重天的地方做起了祝祷。
“愿穆乔道君能够怜悯人族所遭遇的灾难,降临于世,带我人族脱离苦海。”
“愿紫霄宫能够听到人族祈祷。”
“愿鸿钧圣人能够帮我人族驱逐妖日,遍洒甘霖。”
人族所有的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此时此刻都双膝跪地,虔诚地朝着天边一拜再拜,持续了七七四十九日而不中断。这股强大的信念终于汇成一股滔天的巨流,直冲云霄,在整个洪荒都掀起一阵异象。
远在天庭的帝俊最先察觉到了这股异象。他看到了人族的祝祷竟汇聚成一股纯净洁白但又强韧无比的因果念力,径直往紫霄宫而去!
帝俊朝手下鲲鹏祖师使了个眼色,道:“去看看。”
鲲鹏祖师立即会意。他招来妖界力量最强的两员猛将,一个手提五色四方神戟,一个臂挎青龙白虎长刀,这两样先天至宝,莫说是一缕飘渺无依的念力,纵然是不周仙山,也能一戟刺伤,一刀砍断。
两员猛将一左一右站好,向那念力齐齐一斩,却听“嘎嘣”一声,念力没断,两人却被狠狠地弹出了几丈外。神戟和长刀则纷纷坠落云端。
妖界众人傻眼。
帝俊看到这一幕,双眸骇人地眯起。他当即卜了一卦,越算这脸色却越是阴沉。他起身走到殿外看着那一缕直上的念力,沉吟半晌,脚一蹬云,也追随着那念力而飞上云端。
念力要比他更快一步到达紫霄宫,它们缠绕在紫霄宫的门口,犹如几万抹白色的倔强的魂灵,汇聚成一股股风浪,朝紫霄宫的大门涌过去。
穆乔正在打坐修炼,忽然地,他感到一种嘈杂烦乱的呼喊之声从紫霄宫的门外扑涌过来,就跟菜市场似的,闹闹腾腾,好不烦人。
而且这嘈杂之声明明是从门外冒出来的,却不知怎得,像是从他心底里生出来的一样,犹如一棵藤蔓,枝枝绕绕,把他的那一小方静谧无暇的修道境界,给缠得乱七八糟的。
穆乔紧皱着眉头,想要压下这阵心烦,然而就在这当儿,这棵藤蔓竟愈加张狂地生长起来,让他把刚刚念的修炼功法都给忘了。
“兵强则灭,木强则折”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注]
穆乔霍然睁开眼,两眼怨念地朝门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