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不知何时越下越大,整个天空阴沉如一口铁锅,倒扣而下。
天际间,阴冷的雨水拉成一道道长线,倾泻而下,仿佛千万枚飞射而来的箭矢,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整个空气中,电钻的声响,吸引器的抽吸声,女人清冷的命令声,伴随着偶尔刘老的倒吸气声,汇成令人难言的紧迫感。
姬子墨望着身侧的赫北,察觉出他脸色的难看,出言劝慰道:“赫老,我们去楼下等待!”
“不,我要在此处候着!”他分明双腿打颤,却固执地双手紧握栏杆,支撑着全身。
姬子墨递一个眼神,耿忠忙退后。
不一会,他去而复返,招呼人拎着几把凳子,挨着栏杆旁,一一放置好。
“赫老将军,手术的时间估计会很长,您还需要撑住!”姬子墨试图去搀扶赫北。
他摆一摆手,身子缓缓移动,瘫坐在椅子上。
姬子墨走到习雅兰跟前,小声道:“侯夫人,芊芊在做手术,若是发现外面人太多,势必会影响她,不如……”
“我知晓!”习雅兰挽住李云娘不断发颤的手,劝慰道:“妹妹,我们一起回夏府!”
“可是我……”李云娘的心,仿佛被扔进了福安江水中,沉沉浮浮,落不着地。
她恐慌地不得了。
樊山被剿,她男人没回来,可她的女儿有出息了,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她觉得,他们的生活终于有了盼头。
这是她们盼了多久才等来的,可若是……
李云娘不敢往后想了。
“回去吧!”习雅兰搀扶住她,两人下了楼,撑伞沿着青石板路,过了小门,往前厅而去。
一路上,李云娘神色恍惚,魂不守舍,手中的油纸伞倾斜,身上衣裳失了一半。
桂嬷嬷在屋檐下剥豆子,瞅见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夫人,你怎么?”
她往后一望,一见是习雅兰与容嬷嬷,赶紧屈膝福一福,“奴婢见过夫人。”
花珠儿领着元宝正在前厅的台灯下,看书识字,听到这边的动静,小跑过来。
一看这架势,她也屈膝福一福,恭敬道:“见过夫人,见过容嬷嬷。”
“搭把手,伺候她去换一身衣服!”习雅兰叮嘱道:“再去熬煮一锅姜汤,多熬一会,待会送去隔壁。”
今日,空气湿寒,一群人站在屋檐下,尤其是那个赫北,一张脸惨白,莫要儿子救过来了,他却倒下去。
“是!”
“是!”
桂嬷嬷伺候李云娘更衣,花珠儿则小跑向厨房,开始熬煮姜汤。
李云娘望向前厅,目光落到桌面上的台灯上,眼中闪过一抹惊奇。
元宝见过习雅兰,也知晓她是祝仙学院的真正院长。
小孩子家家,见到教书先生紧张,见到学院中最大的头头,更加拘谨。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恭敬地行一礼,奶声奶气道:“学生夏轩,向院长请安!”
这个孩子,很懂礼貌。
习雅兰挥一挥手,招呼他上前,手指摸了摸他的脸,“你桌面上那个发亮光的物件,是什么?”
“是台灯!”元宝如实交代,“我去拿来给您看看!”
他跑过去,献宝般将台灯捧过来,“您看。”
习雅兰望着从内发散而出的白炽光,不可思议道:“它为何会发光?”
“因为它是阳光啊!”元宝天真回答道:“阿姐为了我好好学习,不伤眼睛,所以她向太阳借来了一束光。”
向太阳借一束光?
习雅兰一听,哑然失笑。
之前,对于手术的一切担忧与忧愁,因为元宝的一句话,烟消云散了。
一个可以向太阳借光的女子,她为何不能向阎王要一条人命。
她的女儿,并非一般的女子。
从她认识她开始,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令她刮目相看,这一次,定也不会令她失望的。
隔壁墨府,二楼的栏杆前,一袭月白色锦袍的少年负手而立,目光始终紧盯着窗户上的那抹单薄的身影。
木制的窗户,隔绝了外界一切窥视的目光,可他深邃的眼,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看到她的脸。
他见识过她救人。
当初曹然被断定没有呼吸时,她镇定自若,分明稚嫩的脸上,那双黑濯石般的眼中,闪着坚毅的光。
她做事时,总是很专注。
专注到,仿佛整个世界上,仅剩下一个她。
那样的她,周身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光泽,或许便是那样的她,在最初的相识中,令他的心湖震荡出涟漪,一点点为了她而沉沦。
风更大了,雨更猛了,屋檐下的雨水扫过来,沾湿了他的袍角,湿了他的鞋袜,可他仿佛无所觉般,屹立在原地。
一旁的耿忠看不下去,小心凑上前,“公子,要么您靠里走一回,我泡一壶热茶,给您喝!”
姬子墨递给他一个拒绝的眼神,目光再次落到那扇窗户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雨一直下,没有停歇。
天始终阴沉,分辨不清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耿忠命人端来一张桌子,摆放上一些简单的饭菜,小心建议道:“公子,午膳时间早过,你们先随便用一些吧。”
她还在里面,紧张地做手术,他如何能咽下去。
姬子墨摇头,表示拒绝。
赫北腰板笔挺,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儿子在里面生死未卜,他如何能吃下饭菜?
两人都不吃,守在一旁的雷杰自然也不好独自用膳,唯有摆一摆手,“我守着,若是待会夏姑娘有需要,我随时准备进去帮忙。”
口中这么说,他心理却十分消极。
这场持续如此长的手术,如何能成功?
若是失败了,他的目光落到赫北身上。
赫老将军身子不好,大悲之下,万一出事,他只能尽最大能力,救治他了。
屋内,手术台前,夏芊芊眼上带着全新ct透视镜,利用其超强的穿透力,将赫鸿飞脑中病变的部位看得一清二楚。
她左手熟练地用止血钳将他头皮四周的皮肤夹住,翻开,右手拿着吸引器,透过头颅上的骨洞,缓缓地向内伸过去。
一旁协助观看的刘老,口罩上的眼,蓦然睁大,吓得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