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人家府里来骂主人,这位老兄也太勇了些吧!
刘协朝阿璧努努嘴,示意她跟自己过去看看热闹。
这时候桃花树下已经围满了人,大伙的神情就像是在看猴子似的,对着那年轻人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这家伙难道是在找死不成?他不知道大人现在正在接待贵客吗?”
“唉,李管事刚刚已经提醒过他了,可他不仅不听,反而骂的更难听了!”
“天啊,他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大胆子,当真不怕死的吗?”
“听说他叫祢衡,是平原郡人……”
祢衡!
刘协眼睛一亮,难道是那个当众裸奔羞辱曹老板的三国第一喷子——祢衡?
要知道这位哥可是他的偶像之一,这绝非是因为他喷人的技巧高超,而是因为他对任何人始终都保持着一视同仁的态度——
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名士大儒,该喷就喷,绝不嘴软!
就算屠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他也视死如归,坚持要骂完最后一句!
这种精神,令刘协发自内心的折服。
这世上从来不缺勇敢的人,但勇到这个份上的,却还是凤毛麟角。
单凭这一点,祢衡这人就值得他敬佩。
但很显然,只有刘协一个人是这么想的,这时候在其他人的眼中,祢衡这小子,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恃才傲物、不识礼数的狂生。
“祢正平,你知不知道,若是你这些话传到老爷现在正在接待的那些贵客耳中,会是怎么样的结果吗?”李管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忌惮之色,“到时候你可休怪我们无情了……”
“哼,不过一群孤豚腐鼠之辈罢了,能奈我如何?”祢衡瘦削的脸上浮现出了不屑的笑,仍狂言道:“就算他们一口一口将我啮食,我的魂魄亦高栖于梧桐枝头,只待风起,便扶摇直上、长空九万里!”
“嘿,你这小子还真的是不识时务啊!最后再劝你一次,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否则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显然,他的那些豪言壮志,落在李管事诸人的耳中,只被当成了一个笑话。
祢衡那双被狂妄所覆盖的眼眸深处,不着痕迹的流过了一丝淡淡的哀伤。
狂也,悲也。
世间无人懂得他的志向、更无人能够赏识他的才干。
若是这骂,能够为他骂出青史留名,就算背负的是一身恶名,也好过浑浑噩噩、庸碌无为一生!
“哈哈哈赵稚长可使监厨请客也……”
这话一出口,李管事在内的众人再也忍无可忍。
先前他骂的那些文绉绉的话,他们只听得一知半解。可这一回,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这不是在骂他们老爷长得肥、只会吃吗?
李管事勃然大怒,“祢正平!我们老爷可是西园八校尉之一的助军左校尉!你居然敢骂他只配去管理厨房!我看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来人!给我把他拉出去狠狠的打!打到他服软为止!”
“请等一下!”
就在此时,一道脆生生的嗓音骤然从人群之中响起。人群自动的让开了一条路,露出了那发出声音的人。
竟然是个粉雕玉琢、五官极为精致的“小女娃”。
自是刘协。
“李管事,这位祢公子,虽然言辞激烈了些,但你也知道……”
“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本来,包括祢衡在内的在场之人,都以为他是过来劝说李管事不要和祢衡这种人一般计较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一上来居然就站在了祢衡的那边,为他说话。
那一道道朝他们射来的不善目光,直将阿璧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刘协的背后扯他衣角,呢喃道:“别说了……”
刘协一只手伸到背后,反过来紧紧的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予她安心。
“祢公子这是在夸赞校尉大人‘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与此同时,他朝祢衡挑眉一笑,“祢公子,不知我说的对吗?”
祢衡的眸光浅浅落在他的身上,却很快又挪开,嘴里冷哼一声,“……故作聪明。”
李管事一愣,“照你这么说,祢正平还是在夸赞我们老爷不成?”
“正是如此。”刘协微微一笑,朝他恭敬的一行礼,“既然这只是一个误会,还请李管事大人有大量,原谅祢公子吧……”
说实话,李管事本来也没想把事情闹大,毕竟今日有宴会,若是打死了人,老爷和客人肯定都会觉得不吉利的。
要不然他就不会跟祢衡费那么多口舌了。
现如今既然有人为他说情,还是个那么可人的女娃娃,倒也不是不能就此罢了。
只不过……
李管事狠狠的瞪向祢衡,“祢正平,你可知错?”
祢衡顿时眉毛一扬,正欲口吐芬芳的时候,却被一个人从后面冲上来紧紧抱住——
“祢衡,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要被人打死,也要死在英雄豪杰的手下,死在这家伙手下算什么啊……”
祢衡身形一滞,瞬间被这话点醒了。
他回头冷睨刘协一眼,瞥见他脸上真心实意的关切,瞳孔微微一震。
但很快他又回过了头,从喉间挤出一个比蚊子嗡嗡声还小的“嗯”字。
刘协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家伙听了他的话。
还等着看你羞辱曹老板呢,可千万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见到祢衡都已经向他服软了,李管事别提心里有多爽快了,大手一挥,就免了他的皮肉之苦,放他们离去。
待离开赵家之时,天空中已经嵌满了繁星点点,朗月将前方的路面上洒满了清辉。
宵禁在即,刘协不敢耽搁,但同时,却又对祢衡手里拿着的那卷竹简很感兴趣,问他那里面写的什么。
祢衡对此倒是毫无遮拦,大大方方的告诉他,“这是我所作几篇小赋,原本听闻赵稚长对此颇有造诣,专程拿给他来品鉴,谁知道那家伙竟然让我足足跑了三次,每次都要等一整日,他却还在不停的饮酒作乐,来不及看我一眼!有眼无珠至此,也真是可悲至极!”
“小赋?可以给我拿回去看看吗?”刘协很好奇。
“你能看的懂吗?”这倒不是祢衡瞧不起他,毕竟刘协和阿璧在一起推车,自然而然的也就将他当成了那集市卖酱之人,认为他不懂风雅。
“勉强能看懂一二。若实在有不懂的地方,也可拿给其他人请教。”刘协回答说。
“其他人?”
“嗯,黄门侍郎荀公达的名字你听说过吧?”刘协大言不惭道:“他是我兄长,文化水平奇高。”
“……荀公达么?”从祢衡的神色中,并无法得知他是否认得荀攸。然而,最后他却还是将手里的竹简递给了刘协,“想看就看吧。”
刘协如获至宝的接到手里。
分道扬镳之际,刘协一回头,突然对他开口道:“祢正平,你知道我刚刚那话的后半句是什么吗?”
祢衡脚步一顿,侧首看他。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刘协微微一笑,“与君共勉。”
说完,他便和阿璧推车而去,徒留祢衡一人,站在原地,良久未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