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汴京城外的九里山上。

月光从细碎的枝丫与树叶间刺透过来，照在了一片秋水盈盈的双眸上。

少女的脚尖点在岩石上，艰难的将柔顺的下颚线挂在树上的腰带边上，柔软的声音带着胆怯的颤抖，“爹，女儿辜负了你的希望——女儿这就去陪你了。”

九里山中除却满山破碎的月光，还依稀能沾着点汴京城中灯火阑珊的照影，不同于山里的寂静悄然，少女在这卫州门外，仿佛还能听到从五丈河中流出来的喧哗笑声。

原本她今日也合该进这城中一同赴宴的。

可就在两个时辰前后，她的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两个时辰前，她还满心欢喜的走在通往汴京的康庄大道上，三年一次的尚食局考试，她等了三年，学了三年，从孟县一路靠着烹小鲜颠大勺攒足了路费才来到这赫赫有名的东都。

谁知道就因为半路扶起了一个摔倒的老头子，通关文牒就弄丢了，眼下汴京城进不去了，明日的尚食局考试也参加不了了，只要一想起她死去的阿爹对她的期望，此刻满心满怀就只剩下了不忍为人的愧疚。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少女一声啜泣被吓得憋了回去，细细听着山下潺潺的流水，小嘴一撇。

怎么有人比她死的还快，竟然跳河了。

“阿爹~我现在还没出人头地，我实在没脸去见你呀。”说时迟那时快，少女说罢闭着眼硬着头皮从石头上下来，一甩手将腰带拽了下来缠回了身上。

穿过密林，姑娘顺着方才的投河声绕到五河边靠近北门的分支上，一打眼便发现了躺在河沟里的人。

哎，这人寻死怎么比她还随意呢，这河床这么浅如何死的了。

半响，瞧那人始终没动，姑娘家这才恍然大悟，一拍额头想道，“这人定是夜深眼神不好看错了河床，一跳脑袋砸到石头上砸晕了。”

这么一想，一切就通顺了。

她方要下坡去救人，转而却又深思熟虑了起来，没出门前邻居王婶儿就提醒过她，一个人在外上面切不可贸然顶事，且先不说自己有没有那个财色，光是这个年纪就容易遭人惦记，而且越是名城大都人贩子买卖的渠道就越是多。

想到此处，少女的脚步又慢了下来，见死不救不仗义，搭上自己的小命又不值得，思来想去，她终于和自己说通了。

这人晕了这半天没醒，肯定是受伤了，若他是个好人，自己救了他，他定然要知恩报德的，到时候说不定他还能带自己进城里。

若他是个坏人嘛，那就更好说了，自己掌厨这么多年刀工也不是白混的，三下五除二趁他受伤炖了他便是。

一时没了犹豫，少女胆子更大了三分，卷起裤脚大步流星的就往下走。

。。。。。。

男人尚有意识回游的时候，是因为耳边响起了霹雳吧啦的火烛声，然后所有的记忆就像是死前的回光返照一样，一瞬间冲进了他的脑子里。

今日夏至，他作为御前都指挥使，正准备随圣上出行前往北郊举行大祭礼，可就在前几日司天监的那帮闲人好死不死的给圣上算出了一个凶卦，还当成了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去御前讨赏，惹得龙颜大怒。

可圣上将信将疑间到底还是不敢马虎，故而便动了不想出宫的想法，不过，每年夏至都要祭祀，耽搁不得，若今日不去必会遭来群臣非议，可若是去了，又怕龙体不保。

于是几个亲信臣子左右一合计，干脆使一招偷天换日。

本该从北郊御路出城了皇上改走了陈桥门，而他萧谨亦则继续带者零零散散的大军走了封丘门。

果不其然，他们在荒无人烟的北郊上遭到了敌人的伏击，来者若是真刀明枪，他必定痛快的打的他们头破血流，可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到底还是中了埋伏，闹了一身的伤。

杀千刀的司天监，他做了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怎么回事，胃里传来的是什么声音，他这该不会是饿了吧。。。做鬼也会饿的吗？

不一会儿，萧谨亦在一阵心谤后蒙蒙的睁开了双眼。

眼前一片漆黑，果然，这就是地狱啊，想来也对，他生前替圣上杀了那么多人，死了下地狱不是很正常。

“你醒了？”

萧谨亦浑身一抖，偏身向清脆的声音扭了过去，身下的树叶声簌簌作响。

“醒了就把这汤喝了吧！”

“什、什么汤？”萧谨亦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一片黑暗中，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托了起来，然后一股热腾腾的水雾就从鼻尖袭来，本能的向后躲，却又被少女强势的拽了过去。

按着头咕咚咕咚一口热汤下了肚，呛得人直咳嗽。

流水灌肠，只留舌尖半缕香浓，原来孟婆的声音这么甜，孟婆汤也可以这么美味。

“请问姑娘，接下来我是不是可以过奈何桥了。”

少女闻声一怔，等明白这男子的意思，这才知道是自己这般闹了误会，不过，借此机会试探一下此人善恶倒也无妨。

“没错，不过，在过桥之前，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这孟婆的声音倒也悦耳，萧谨亦勾笑说道，“您请说。”

少女憋了一肚子的笑，轻咳了两声说道，“佛家说人生一世，如梦幻泡影，可泡影虽易逝，因果却还在，我问你，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姑娘一看这人思量了半响，心中又悬了起来，他这么犹豫该不会真的是个坏人吧。

“杀过几个人算吗？”

“你杀过人？！”

死都死了，还怕什么，萧谨亦挺起腰板，“我杀的都是一些欺善怕恶，祸国殃民的坏人。您不信，可以去生死簿查。”

还生死簿，这人看戏看多了吧，夜空中，少女干笑了一声，这男的看着岁数不小了，没想到还挺幽默。。。。。。

“可还有什么问题？”

还是不要路出马脚的好，少女捏了捏脖子，端坐一旁正准备问他叫什么从哪来，忽然天空中划破了一道刺耳的巨响。

传讯弹的声音。

这声音别人不识得，他做了禁军都御史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此弹一放，城中必有大事发生，如此说来，这声音不是和他今天的遭遇不谋而合，又或者说，他还没死干净？

少女看着远处天空洒下来的烟花，眼中一亮，这么晚了还有人放烟花，这汴京真不愧是人人口中的不夜城。

“啊——”正想着，少女的身子忽然被男人压了下去，二人气势上只一瞬间来了个大反转。

眼瞧着男人凶神恶煞的目光悔不当初，太大意了，她怎么就忘了受伤的牛也是牛，健全的鸡仔依旧是鸡呀，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对抗的了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少女的喉头，让她又忍不住的惊呼了一声。

完了，这回真要死了。

“你不是孟婆。”男人低沉的气压扑面而来。

“我可从来没说我是孟婆。”少女颤颤巍巍的挤出了几个字，感觉到刀锋又进了一寸，一张小脸拧成了一团说道，“大哥你把刀放下好好说，我叫孙清儿，是个厨子，你也可以叫我清儿。”

“你给我喝的什么东西？”

“蘑。。。蘑菇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