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门外?隐庐的主人到底是谁?”韩青悚然而惊,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汴梁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西华门在哪!
此门乃是皇城的西门,距离大内紫宸殿仅有数步之遥。进了门往南拐个弯子,就是枢密院、中书省和三司!
换句话说,住在西华门边上的人家,跟大宋皇帝就是邻居。其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太低?即便不是赵匡胤的嫡系子孙,至少也会跟大宋的历任太后,有莫大的关系!
事实也正如他的预料,听到他的追问,折惟忠和杨文广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说话。而开封府尹王曙,却叹了口气,沉声给出了答案,“隐庐原本叫越王府,乃是雍王少年时所居。当时,他先皇封他为越王,赐他住在西华门外,图的就是他入宫方便,父子两个能经常见面。”
又叹了口气,他仿佛呼吸都变得艰难,“当今官家即位之后,改封越王为雍王,加其食邑两千户,另外于右厢天波门附近赐予了更大的宅院一座。越王府便空了下来,改称了隐庐。取的是,大隐隐于市之意!”
“原来如此!”刹那间,韩青心里一片通亮。
怪不得关于红莲教、纯阳两教幕后教主的线索,那多么都指向了汴梁,有司却无论如何都查不到教主是谁?
怪不得自家祖父,还有丁谓等人,都一直暗示自己,汴梁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
怪不得王曙先前提起某些事情,就顾左右而言他,忌讳莫深。
怪不得神卫军行事如此嚣张,发现私下囤积军械的事情败露,就敢公然杀人灭口。
怪不得楚构和焦文用等人,先前甚至试图将内班都知刘承珪拿下,只为能带走萧怀恩!
原来,漩涡的核心,便是当今官家的亲弟弟,雍王赵元份!
此人目前官拜太傅,爵封到了顶,还是清流众口称赞的“四贤王”。
“这,这也太离谱了吧?皇上,皇上还让雍王坐镇汴梁!寇相、吕相、还有那么多聪明人,居然都没看出任何端倪!”同样心中雪亮的,还有张帆。但是,他却没有韩青的定力,顶着一头刚刚冒出来的汗珠,结结巴巴地说道。
王曙的脸色顿时开始发红,迟疑再三,才苦笑着解释,“看出端倪又能如何?总得有确凿证据。否则,随意指摘弹劾官家的亲弟弟谋反,岂不是成了挑拨离间?更何况,官家即位以来,将”仁孝”两个字,看得极重。而当今太后虽然不是官家和雍王的生母,却从小将二人抚养大,尤其视雍王为己出!”
李太后本人没啥野心,也不掌握什么权柄。但是,李太后的两个哥哥,一个叫李继隆,如今替大宋坐镇澶州。
另外一个,就是镇戎军兵马都监李继和!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已故的两位宰相吕蒙正、吕端,和现任的宰相寇准、王旦、毕士安等人,未必没看出雍王野心勃勃。但是,却根本拿不到足够的证据!
而雍王不是普通人,没有真
凭实据,光靠着其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些端倪,就不可能将其扳倒。
甚至有些时候,官家赵恒,还不得不主动出马,替雍王辩解。以维护自己是一个仁慈帝王,皇家兄友弟恭的形象。
“雍王乃是实权太傅,在两年之前,控鹤司的都监,也是雍王的人。”身为驸马都尉,折惟忠知道的秘辛很多,想了想,主动在旁边低声补充,“红莲教的案子爆发之后,官家才在寇相的坚持下,将控鹤司都监换了人。但控鹤司上下的官员,却不可能一下子全都换掉。”
“官家为太子之时,因为对刘贵妃一见钟情,引起了许多非议。甚至令先皇也对他非常不满。亏得吕蒙正和寇准极力阻止,越王当时也主动退让,才没有发生易储之事。由此,官家一直对越王感到有所亏欠,才在登基后不久,就改封越王为雍王。”王曙又叹了口气,道出了第三段秘辛。
官家赵恒做太子之时,对当时还是别人的妻子刘贵妃,一见钟情。在几个心腹爪牙的悄悄运作下,将刘贵妃的丈夫,变成了刘贵妃的哥哥。然后将美人儿带回了东宫。
此举实在有违公序良俗,引起了朝野哗然。已经到了晚年的赵光义,原本就更喜欢赵元份(雍王),便断然决定,要更换皇位继承人。
但是当时的宰相吕蒙正、吕端,参知政事寇准等人,却都认为赵元份夸夸其谈,好名却不务实,极力阻止赵光义更换储君。甚至集体拿辞职相威胁。
而赵元份当时,也知道自己做太子,肯定会引起极大的动荡,主动向赵光义表达了推辞之意。由此,易储之举,方才没有进行下去。
所以,如果仅仅因为一些出格举动,或者不太明显的证据,当今官家赵恒,根本不可能治赵元份的罪。
一则,会严重削弱他的仁君形象。
二来,也会落下心胸狭窄,容不下亲弟弟的口实。
“呼——”秋风透窗而入,带着浓郁的桂花香,却吹得人透心地凉。
雍王赵元份的谋划,并不够隐秘。其所采用的手段,如今回头去看,其实也不算太高明。甚至有些像刘承珪今晚奚落楚构等人所说,把谋逆弄得如同儿戏!
可就是这儿戏一般做法,却让大宋官家赵恒和满朝文武着了道。或者说,任由雍王在皇宫旁边一步步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却毫无作为。
“如果老夫能早点赶回来,阻止官家亲征就好了。只要官家不离开汴梁,雍王哪怕把上四军的兵马都监,都拉拢成他的心腹,而翻不起任何风浪来。”王曙忽然追悔莫及,揪着自己的胡须连连摇头。
“我当时提过,可是没人肯听。官家去了前线,只会让将士们无所适从。而汴梁城内一旦有事,黄河防线,未必还守得住!”杨旭接过话头,咬着牙感慨。
无力,极其无力。
就好像你明明看到一间大厦即将倒塌,却根本没办法找东西去支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支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瓦片纷纷从房顶掉下来,看着椽子裂开,看着柱子一寸寸倾斜,看着房梁一寸寸压向地面……
“现在说这些,已经都没什么用了!”韩青心情,已经不能用绝望两个字来形容,摆了摆手,将话头迅速引回正题,“王相,折判官,二位别怪韩某说得直接。现在我等与其在这里,反思雍王能够在皇城根下兴风作浪的原因,还不如仔细想一想,雍王到底已经准备到哪一步了?皇上到底知不知情?他那边,到底有没有对策和后招?还有,刘承珪今夜忽然回到汴梁,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
这是他在另一个时空,受到无数次打击才掌握的生存之道。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后悔上。而是直面困境,无论自己最后能不能找到解决办法。
“这……”王曙被问得脑袋嗡嗡作响,迟迟给不出任何答案。
他虽然是状元之才,并且具备宰相之姿,然而,却不以“有急智”而闻名。无论决断力还是反应速度,都与距离寇准相差甚远。
韩青问的这三个问题,给他三五天的时间,他能回答得清清楚楚。让他当场作出准确推测,则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叶青莲的是我的朋友,无论隐庐的主人是谁,我都会亲自走一趟!”迟迟等不到王曙的回应,韩青叹了口气,笑着做出了决定。“属下请府尹,给我一道搜查令,今夜去搜查隐庐!”
连寇准都管不了的事情,他更没本事去管。
但是,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朋友落入虎口而不救。
这是他做人的底线。
“可,可以!”这次,王曙没有迟疑,咬着牙用力点头,“雍王如今并不住在隐庐居住,开封府进入隐庐查案,算不得冒犯!”
“会不会打草惊蛇?”折惟忠谨慎,在旁边低声提醒。
“已经打过了,萧怀恩已经被咱们接进了开封府。”韩青笑了笑,将一块腰牌举到了灯下,“另外,我刚才借着动手的机会,从楚构腰间,摸到了这面银牌。与前几日我和王相遇刺之时,神卫军指挥使侯楠身上掉下来的那块,一模一样!”
纯银打造,旭日,残月、蛇与莲花,熟悉的图案,瞬间映入王曙等人的眼底。
红莲,纯阳,弥勒三教合一,信徒遍布神卫军。
“那就去搜查隐庐!”王曙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道,“趁着雍王还没做好准备,逼着他主动与神卫军的人切割。明天一早,再及时派人去告知寇相与李继和老将军,让镇戎军右厢返回汴梁,以防……“
一句话没等说完,街道上,忽然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紧跟着,哭声,惊呼声,叫骂声,也透窗而入。
“启禀府尹,神卫军,神卫军封锁了内城的所有街巷和城门!”开封府的正堂门口,当值的军巡判官杨秋跌跌撞撞闯入,脸色宛若死灰,“开封府左右两军在所有城门望楼中的驻地,也都被神卫军给封了。今夜在那边当值的弟兄,全都被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