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久我小姐，能先下楼，把车子停在校门口吗？”伊织忽然开口道。

“我知道了。”

本想和她们汇合的久我小姐，看了一眼老管家高岛婆婆，又看了一眼伊织和楚唯，点点头，下了楼梯。

教学楼的走廊，两方对立，位于正中的太阳朝西方大海，缓缓落下。

微红的阳光照在地板，反射在楚唯和伊织的脸庞上，显得有些壮烈。

对面的高岛婆婆，西装革履，上半身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宛若树梢上的枭。

这位老人明明是伊织的仆从，却有着主人般的傲慢，身体站得笔直。

微冷的目光一直放在伊织的身上，像是要刺穿她的身体。

“大小姐……”

高岛婆婆眯起眼睛，微微颔首，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背在后面。

“您真要辜负您母亲以及其他殿上人的期待吗？”

伊织的手掌剧烈抖动着，嘴巴说不出话。

楚唯握住伊织的手掌，止住了这股抖动。

少女才深吸一口气，严肃地质问。

“能告诉我是怎样的期待吗？”

“成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就像您母亲一样。”

高岛婆婆一字一句，毫无不敬，却又显得咄咄逼人。

“我哪里不符合好公民的标准？”

伊织从楚唯的背上挣扎着下来。

目光对准阴影中的脸庞。

“您不该离开学校。”

高岛婆婆语气温和。

“您更不该和男性过度亲密……您要把自己当做没有一点儿错误的模范。”

“所以，生病请假是违法的吗？”

下一秒，伊织突然搂住楚唯的腰身。

“我的脚受了伤，我的临时监护人久我小姐，按照正常流程，替我请了假。”

她看了一眼怀里的楚唯，目光含着些许歉意，但更多的是强烈的决意。

“而这个男生是我的生育适配对象，请假期间，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尽我作为国民的责任。”

当伊织再次看向高岛婆婆的时候，拳头握紧，目光炯炯，就像一头凶猛的雌豹，富有强悍的攻击性。

“还有问题吗?”

“……”

空气有些凝滞。

阴影中的高岛婆婆一动不动。

伊织的心脏砰砰乱跳。

高岛婆婆从黑暗中走出，黑色的燕尾服有种弯刀般的锋利感，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也是啊，大小姐也到了交男朋友的年纪，我作为仆从确实无权过问主人的一切。”

看向楚唯的时候，她微微睁开眼睛，透出锋芒，似乎已经把这个长相艳丽的男孩儿记住。

“那么，希望您和这位少爷度过愉快的下午。”

她举起戴着洁白手套的左手，弯腰行礼。

伊织这才松了口气，架在楚唯的身上，一瘸一拐地离开。

……

出了教学楼，楚唯总算松了口气。

老实说，伊织不算重。

但长时间背着运动员身材的伊织，哪怕是楚唯这样锻炼过的少年，也有些吃不消。

“不要紧吧？”伊织问道。

“没事。”

稍稍调整呼吸，楚唯缓了过来，但其实真正带给他压力的，反而是那位婆婆。

虽然那位婆婆的眼睛似乎因为伤病出了些问题。但在婆婆抬起手掌的时候，他一瞬间想到七岁那年大姐搏斗人熊时的画面。

“刚才那位是……”

“啊，高岛婆婆吗？那位是负责监督我的老人家。”

楚唯想了想，开口问道：“是你母亲那边的？”

伊织摇了摇头，“是殿上人送的，他们说，妈妈需要一个管家。我和妈妈虽然成了年收入三十亿日元的有钱人，但是我在大阪的家，也只是阿倍野区一个月八万日元的出租屋。因为很小，高岛婆婆经常要睡客厅的地板上。”

“那么，那辆看起来很贵的加长车……”

“你说那辆宾利，是殿上人的近卫宫子小姐，送给妈妈的贺礼，说是为了庆祝【生育适配】的落地，如果妈妈不收下，殿上人会很不高兴，这实在是有些过分。”

听到这里，楚唯大致对伊织的处境些许了解。

殿上人是指古代那些有资格登殿拜见天子的公卿，也就是大河剧里，一个个道貌岸然，口诵雅言的公家文臣。

而这个时代。

平民阶层理解的殿上人是年收入超过一亿日元的医生、律师、官员之类的高收入群益。

富裕阶层理解的殿上人是真正管理这个国家的财阀之主、权阀当家、神社寺庙的地主……

殿上人送出礼物的意思也很清楚了，那就是接受管理与监督。

“所以，你是故意逃避适配的吗？”楚唯补充了一句“或者，为了你妈妈？”

伊织又摇了摇头，“不，我……我真的害怕男孩子……所以，也没有和男孩子适配的打算……”

她忽地低下头。

“但是……”

楚唯抬头看她。

“但是？”

两人四目相对。

“我不怕你这样的。”

一瞬间，楚唯懂了。

盯着伊织那双透出泪光的眼睛，他知道，一旦正面回应了伊织的感情，今晚便是不眠之夜。

伊织强忍着心中的激动，等待楚唯的回复，这种等待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久我小姐的座驾也来到两人身边。

……

狭隘的公路上，车子挤在一起，喧嚣不已，通往星云庄的白色座驾内，却还是一片安静。

整整五分钟了，两个家伙一句话也没说，驾驶座上的久我小姐，不断通过头顶的镜子，观察后面的情况。

后车座上，伊织和楚唯分别坐在两侧，两侧是若狭闻名于世的山峰与海洋。

伊织在左，双手紧握，盯着连绵起伏的百里岳，心中忐忑，不时向楚唯那里看去。

楚唯在右，他右手扶着下巴，看向辽阔无边的若狭湾，似乎沉浸在某段回忆当中，面无表情。

沙滩远方的海面，一条白线滚滚而来，又忽然消散。伊织看了眼沙滩，又看了眼脚踝，想说什么，可到了最后，什么也没说。

因为楚唯看到海潮退潮露出的滩涂时，兴奋地跪在窗边，就像小孩子一样，发出惊叹的声音。

“等一下要去赶海吗？”久我小姐善解人意地问道。

她猜测楚唯肯定不知道赶海的乐趣。楚唯本想说要去的，可是他想到伊织的脚踝，转头看向伊织，只看到伊织故意转过去的侧身。

“下一次吧。”

“诶？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久我小姐不解地问道。

楚唯本想说，下次大家一起去。

可当伊织转过头来，想劝他和久我小姐去赶海的时候。

楚唯却盯着伊织的眼睛，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发出嘘声，然后才说道。

“秘密。”

……

奈良公园，兴福寺。

没有碍事的护栏，十多只小鹿抬起蹄子，草坪上和背包客自由嬉戏。

铜钟响起，藤花坠落。

南圆堂的绘马架子前，小学生们排着长龙的队伍，双手合十，向菩萨们许下今年的心愿。

她们既有祈祷身体健康的，也有祈祷家庭幸福的，但更多是希望升入初中之后，邂逅美好的爱情。

听到小朋友们许下各种各样的愿望，四位负责指引小学生进行祈祷流程的大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时而点头，时而微笑，与小朋友们谈天说地。

她们年纪老迈，面容憔悴，看起来都有七八十岁，饱经沧桑。

但面对小朋友时，慈眉善目，极有耐心，仿佛有用不完的时间。

无论小朋友们有多少问题。

哪怕是琐碎到因为弄丢了一条‘骑士腰带’和一个朋友闹了矛盾，或者爸爸瞒着妈妈和另一个阿姨玩起咬尾巴的游戏……这种事情。

她们都能以极大的毅力与智慧，听完小朋友说出心中的难事，然后以一个傻瓜都能听懂的童话小故事，给予方向性的善良建议，让小朋友们对这个灰暗的世界，心生希望。

因此，四位大僧成为奈良公园里一道令人心生敬意的风景线。

随着五点钟的晚钟响起，小鹿们齐刷刷地看向钟楼，往森林深处汇集。

小朋友们挥手向四位大僧挥手道别，她们要坐上大巴，和各自的妈妈团聚。

四位大僧双手合十，行走在喧哗的闹市中，身体渐渐淡去，化作一团迷雾，被路过的上班族穿过。

无论是小吃摊位的喧闹声，还是奈良市区商店街的霓虹灯，都和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她们并非是佛，其实是鬼，但行为却与神无异。

近卫药师，九条观音，一条不空，二条无间，这是她们四人的家名与法名。

一千年来，她们四人作为藤原氏的祖神，四大明神之一的“春日大明神”，权且在世上现身，指引迷茫的世人前进。

但说到底，她们其实只是僧人化鬼，并没有什么改天换地的本领。

若说有什么本事，那就是知道的事情多一些，思路开阔一些，经常托梦，帮助后代趋吉避凶。

“喂，藤原氏的和尚，停一停。”

闹市街道，虚幻四僧，听到这声吆喝，身体凝实，一起转过头来。

烧烤店的摊位上，一个一定会被当作可爱男生的水手服少女，正咬着香喷喷的鸡肉蘑菇串，嘴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少女非常特别，她的身材很平，胸前大概只有一对A。

头发剪得很短，刚好能盖住耳朵。

另外，她有一张俊美的少年容貌，而这张脸足以填平之前的缺点，让美少女们拜倒在她的百褶裙下。

大概是噎住了，她忽地疯狂捶打胸部，两只眼睛猛地突了出来。

可能是拳头捶地过猛，好不容易把那块油腻的鸡腿肉吞了下去，一声气球爆炸的声音响起，胸前那对A立刻泄了气。

但少女却没有一丝尴尬和害羞，和有些自卑的弟弟不一样，她会用一种假装和你谈正事儿的表情，冲散这种难堪的感觉。

“和你们几个说件事儿，见过一个和我长得有七分像的绝世美少年吗？就是看一眼，能叫女人窒息到快要死掉的那种。”

说完，她抓起下一串肉，丝毫不吸取之前的教训，狼吞虎咽，似乎‘反省错误’这种功能，根本没在她的脑袋里安装。

“噗！”

法名‘一条不空’的大和尚，扭过脑袋，大笑起来，引来其他三位大僧的奇怪目光，因为少女那副机灵中透出愚蠢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