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松寒闻言心中一痛。
自己,原来不配当她的父亲吗。
或许的确是不配。
毕竟自己杀了她的父母,杀了她的族人。
如此血仇,自己又何来的资格以她的父亲自居。
疲惫的闭上双眼,柳松寒长叹口气,心中苦涩,却又仿佛释然。
虽然隐瞒了二十四年,但自己在收养这丫头的时候,或许便已经接受了今日的局面。
“你....杀了我.....便算是...报仇了....”
柳松寒弱声道:“走吧....离开柳家....别再....别再回来....”
“你听清楚,我要灭了柳家!!”
见柳松寒的意识快速消散,燕甘下意识的向前踏了半步扬声大喝,满是怨恨激动的神色中,却透着些慌乱无措。
柳松寒微蹙起眉头,张了张嘴却出不了声,只尽力摇头。
他从知道燕甘是眼线,还决定放弃自己的性命的那一刻,他便愧对了柳家数百人。
但他很清楚,柳家不会因为他或者燕甘而覆灭。
他没有资格让燕甘放下仇恨,但凭着燕甘的能力,再返回柳家,只会是死路一条。
即便是因为心中的愧疚,他这些年来也的确将燕甘视如己出。所以他想在最后,至少保证燕甘的安全。
“你....做不到的....走...走吧....”
柳松寒撑着一口气拼命挤出几个字,“走....好好活着......”
“够了!”
走到柳松寒面前,燕甘的表情激动怨恨:“别再做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你不配教我做事!去死吧!”
催动灵力与手中凝聚,燕甘抬手对准柳松寒,牙关紧咬,神色却在不停颤动。
动作停滞半息,她忽然看到面色平静,闭着双眼的柳松寒嘴唇微动。
虽然没有出声,但她还是看出了那两个字的口型——
“抱歉。”
心口绞痛到难以呼吸,燕甘紧咬住嘴唇,满是不甘的双眸,泪水夺眶而出。
“你不该救我的。”
哑声低语,燕甘手中的灵力颤抖欲崩,她却迟迟下不了手。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一声巨响,令她猛然回过神来。
抬眼看去,只见柳家的方向,正有一片火光随着巨大的嗡鸣声冲天而起,虽然距离很远,却能隐隐感觉到有能量波动扩散至此。
燕甘见状瞳孔微缩,而不等她反应,她又察觉到有股熟悉的气息正迅速接近。
“姐姐.....”
下意识的呢喃一声,燕甘恍若惊醒般的身体一抖。
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柳松寒,手中灵力顿时溃散,逃跑般的转身奔入夜色阴影当中。
难以控制的喘着粗气,燕甘漫无目的狂奔了许久,而后逐渐停下步子。
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竟是跑回了柳家。
停在柳家大宅的不远处,她能听到宅院内的厮杀呐喊声,而她站在外面,竟是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一串细微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那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在这里干什么?”
盯着面色有些恍惚的燕甘,百烨淡声询问。
他离开贾家修行室后,外面只守着两个鬼生阶的修士,小蓝随随便便就将其斩杀,甚至没有传出太大声响。
于是他趁着没人发现,快速飞离贾家,朝柳家赶来。
而他刚到,便见燕甘正呆呆的站在这里。
面对百烨的疑问,心思杂乱的燕甘,一时间不止该如何作答。
不过她看到百烨此刻出现在这里,也是确定了一件事。
包括柳松寒突然出现在谷江城这件事,今晚所有预料未及的变动,都因这个人而生。
原本按照她的计划,她找理由断绝与百烨的关系,然后将两个柳家长老带到雅尔山庄,分散柳家的力量,然后在给卫大人创造机会,好让他有理由派人进攻柳家。
但没想到李坚竟然出面干涉,迫使计划的进行被打断。
她杀了那三名药术师,控制住谷江城附近所有这几种药材的流转,即便是雅尔山庄,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凑齐这笔订单的丹药。
但她很清楚,李坚不会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请。
既然李坚选择拖延时间,那么就说明这些丹药,很有可能会及时送到卫大人面前。
想清楚这点,她冒着被发现端倪的风险联络贾丸,重新商定行动计划。
而就在她刚联系上贾丸时,左真门弟子便突然撤离,证实了她的猜测无误。
而经过她的重新计划,也确实将藏在暗处的柳松寒钓了出来.....
如今柳松寒已死,柳家的灵宝又被她悄悄运出送给贾家使用....今晚,柳家绝不可能翻盘了。
“管你什么事。”
沉默了片刻,燕甘有些思绪有些迟钝的说道:“倒是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见状,百烨眼眸微眯,指了指后面陷入混战的柳家大宅,道:“里面闹成这样了,你还这么平静,是因为这是你一手造成的吧。”
稍稍一顿后,燕甘嗤笑了一声,恍惚的表情突然转变成无畏:“是又如何。”
“没什么,问问而已。”百烨无所谓的说道。
见百烨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燕甘闻言突然有些不解,“你不打算阻止我?”
“里面的战斗不是我能掺和的。”
百烨看着灵力光芒四溅喷涌的柳家大宅,淡声道:“而且,里面也未必需要我的帮助。”
“那你不想抓我?”
“等你想跑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抓你。”百烨随口说道。
“呵....”
燕甘闻言轻笑了声,没再说什么。
她就地坐下,双手环膝,抬头目光定定的望向柳家上空,那不断随着爆响传出的刺目火光。
“如果养大你的人,是杀你全族的仇人,你会怎么做。”
沉默片刻,燕甘突然淡声问道。
百烨闻言没有做声,而燕甘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只自顾自的继续缓声道。
“一边是全族的血仇,一边是养育之恩。我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认为,我不该因为自己的私情,而将一族之恨抛于脑后。”
“你说他尽心尽力的养育我照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还是为了能在往事曝光后,令我念及旧情而心软,放弃复仇?”
“他究竟为什么要我随母姓?为什么要养大我这个祸患?”
说到这里,燕甘闭目深吸了口气,拦住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
“也罢,都是些再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不重要了。”
停顿片刻后,燕甘缓缓睁眼,眼前一片水汽朦胧。
她垂下目光,视线落于手中的那柄生锈的匕首上,此刻匕首上原有的黑色纹路,已经完全消失。
这柄匕首名叫绝脉毒刃,原本是吴家的东西。吴家陷落后,族中资产被柳家变卖出售,早就寻不到踪迹。
这柄匕首,是她这三年来费尽心思,从一个收藏灵宝的人手中找到的。
今晚她用这把匕首杀了柳松寒,也算是为吴家人报仇了吧。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盯着手中的匕首,燕甘沉声道:“柳松寒虽杀了我全族,但对我来说亦是救命恩人,更有二十四年的养育之恩。”
“为了一个与我几乎没有交集的吴家,便杀了养大自己的养父。”
听到这里,百烨目光一闪,转眼看向燕甘,等仍未出声。
“而我今日让整个柳家陷入纷乱和危险,也与当年柳松寒屠杀吴家时没有任何不同...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话声一顿,燕甘依旧是盯着手中的匕首,目光执着,“无论值不值得,我都不后悔。若再给我选择的机会,我仍会走上这条路。”
“我的命,是吴家给的。我不能放下吴家的仇恨,不能愧对吴家四百三七人。”
“所以,我选择了愧对柳松寒....我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他真的不该救我的。”
自嘲的笑着,燕甘逐渐低下头,眼前的视线再度被水汽模糊,肩头微微耸动:“我真的....真的没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着这有些哽咽的话声,百烨看向燕甘的平淡目光中,隐隐多了同情。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精神一颤,感知到正有几个人往这边迅速靠近。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柳家的叛徒的?”
就咋百烨想要提醒有人靠近时,燕甘突然问道。
“我曾怀疑过柳家内部有贾家的内应。”百烨回答道:“但我是刚刚才知道,这个人是你。”
“挺厉害的嘛。”
前方柳家大宅中的战斗声响逐渐减弱,燕甘转头看向百烨,虽是眼眶通红,但却挂着往常那般娇俏明媚的笑容。
“看到你出现在这里,我就大概猜到,我要或许要输给你了。”
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接近,燕甘将手中的匕首丢在地上,起身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百烨有些不解,只见燕甘脚步轻快的朝柳家大宅跑去。
“如果今晚你赢了,那么我就谢谢你。”
回头朝百烨笑着留下一句话,燕甘加快步子朝柳家奔去。
“终于要结束了。”
就在燕甘跑向柳家时,几道身影从阴影中闪掠而出。
百烨侧目看去,一眼便认出了为首的两人——
柳家大小姐,柳杉云,以及她的师父,五星药术师,奚欢。
“甘儿!!”
看到站在柳家大宅前的燕甘,柳杉云话声有些悲伤的喊了一声,朝她快步跑去。
“别过来。”
燕甘扬声制止柳杉云,突然,她看到柳杉云身后的一个护卫,正背这一动不动的柳松寒。
下意识的凝聚感知朝柳松寒涌去,前者那疑虑微弱的气息,被燕甘敏感的探知到。
原来没死啊.....自己还真够没用的。
她心中自嘲着,嘴角却不禁挑起一抹明朗的弧度。
“姐姐。”
远远的看着柳杉云,燕甘双手负在身后,微抿着嘴唇,像往日那般撒娇似的对她笑了笑。
“对不起,我又惹出大麻烦了。不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给你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