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嚣张,不怕被内门弟子记恨吗?”
趁百烨吐纳时,古承燚随口说道:“之前你都很收敛,怎么今天就与他们争执起来了?憋不住了?”
“可能是因为,被戳到痛处了吧。”
百烨淡淡答道。
他从小就清楚,自己是个拥有绝顶修行天赋的天才,
但那又如何?
因为这天赋,他在别的孩子修炼觉醒境的基本功时,他就要开始进行玄妙境的修炼内容。
因为这天赋,他忍受了几年的残酷修行,哪怕是累到手指都动弹不得,浑身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都不能休息。
当初的苦累和压力,若是放在今天,他会欣然接受。但对于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而言,要完成这些,需要多么顽强和坚韧,才能逼迫自己不放弃?
经受着地狱般的苦修,他在面对那些“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成就,果然是天赋之才”的言论时,心中没有骄傲,只有苦涩。
难道一句“天赋之才”,便能无视他受的这些苦吗?难道他的进步,都是因为这“天赋”吗?
奇怪,太奇怪了。
年幼的他,不知道外人口中的“天赋”究竟是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付出的一切,都在这赞赏声中,默默化为虚无了。
不公平。
要说上天赐给他的“天赋”,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不公平。但那些人无视自己的付出,将其全部归咎于天赋,对他而言,也是不公。
因为这份有些幼稚的执念,加上自己所受的那些苦累。其实他刚开始修行那几年,对百易生,是抱着一些恨意的。
只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自己被如此折磨,产生恨意总好过产生恐惧。
总结他的童年,艰苦,但并不悲惨。
百易生作为他的师父,教导他修行时严格且狠心,但作为他的长辈,也如同他的父亲般,给予他足够的支持和爱护,将他带入正途。
慈爱又严格的师父,活泼可爱的师妹,他纵然过的艰苦,心中却也能得到宽慰。
所以自他年纪大一些之后,这点恨意也完全消散,对百易生,他也只有尊敬和感激——或许还有一些对他为老不尊的鄙视。
至于他对天赋的看法的改变,则是在他被万药鉴的秘法压制之后。
自那场变故之后,他的天赋随着灵脉被压制,渐渐地不再显露。
他感受着自己的修行速度逐渐下降,沦为普通人,他这时才开始正视这天赋的存在。
没有惋惜,没有懊恼,他只是陷入了迷茫。他开始思考,天赋与自己的关系,究竟是什么。
他曾经对这天赋一直心怀芥蒂,认为如果没有这所谓的天赋,他无需受这些苦,凭他自己的努力,也能有不小的成就。
这天赋的存在,只是给他带来了困难,否定了他的努力。
但天赋消失后,他的修行速度变缓,最终近乎停滞。这一残忍的事实,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从执念中打醒。
难道他能有所成就,真的只是靠这天赋?他的努力,在这天赋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迷茫了一段时日后,他才终于明白,原来曾经排斥天赋的他,与那些称赞他天赋的人,其实本质上,没有不同。
这天赋与他一同降生,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可他却因自己的遭遇而自怜,拒绝去正视天赋的存在。
而当这天赋消失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被自己的执念蒙蔽了。
换句话说,他太过自大且固执了。
否认天赋的作用,拒绝正视自己的一部分,他一直都未与自己和解。
但在天赋消失后,他终于明白了。
天赋重要吗?
若是作为自己的一部分,那自然是重要的。但若本身就没有,那大可不必去纠结。
因为还能努力。
天赋对于修士来说,既无法控制,也无法预料。即便没有秘法压制,它也有莫名消失的可能。
但要不要努力,完全取决于自己。
这是他被种下秘法,沦为普通人后,即便修行受阻,也要继续下去的理由。
努力能否超越天赋?
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若是无法跨越,他就不去努力了?考虑这个问题,只是在为自己的懒惰找理由吧。
生在明源大陆,要保护自己,保护亲友,那么成为一名修士,是唯一的方法。
在这个环境下,还计较什么天赋和努力?只有不辞辛苦、不问代价、不留后路的变强,才能在这片大陆上活下去。
所以,他看不惯那些将天赋视作无上的炫耀资本的人,更看不惯那些仗着自己天赋,对他人的努力嗤之以鼻的人。
“你这刚来内门就招人仇恨,对你以后有些不利啊。”
“我也不是光招了仇人吧?”
在百烨练成丹药,交由曲秋评分时,虽说遭到大多数人质疑,但反应较大的,只有万药鉴弟子。
至于其它三院弟子,虽然也有些怀疑,更多的还是惊讶。
再等他说完反驳王浩淼的那番话后,其它三院的弟子,都受到了鼓舞,看向他的目光也温和了许多。
由此可见,除了万药鉴弟子之外,他在其他弟子心中的印象,还是有些改善的。
“曲秋和秦朗那俩人,也算是结交成朋友了吧。”
百烨咧嘴一笑:“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内门,骂便骂了,大不了以后再算账。”
“的确,等你进入内门,他们也威胁不到你了。”古承燚也是一笑。
“只是你还需谨慎点。”古承燚话声一顿,有些严肃道:“即便能隐藏等级,但你若一直做着与你等级不符的事,登耀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嗯,我之后会注意的。”
百烨闻言点点头,之前他在晶点混战赛上,便暴露了一点实力。而他在药术师考核中,也是展露锋芒......
接下来,他还是少参与天基阁的比赛,多卖点惨,不能这么招摇下去了。
否则就算他只有淬形二重,登耀也会有灭掉他的想法。
“唉——”
百烨看了看自己晶戒上的数字,无奈的轻叹口气——是时候散一波财了。
“黎澜,有空吗?”
百烨恢复的差不多后,边去找黎澜讨论关于斗篷人的事。但现在已是夜晚,他不确定黎澜是否已经休息,便站在她房门前轻声问了句。
“稍等。”
百烨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了回应,接着又隐约响起一阵水声。
“如果不方便,就以后再说。”
百烨听这水声,微微一愣,说罢便转身要回自己房间。等他走到自己房门前时,身后却有吱嘎一声门响,淡淡的一声轻唤从门中传出。
“进来。”
百烨闻言嘴角一抖,在自己门前僵站了一瞬后,有些尴尬的低头走向黎澜房间。
推开半掩的房门,一股水汽氤氲的幽香扑面而来。百烨进门后立刻反手将门反锁,靠着门深吸口气后,才僵硬的挪步走进去。
他从房门到内部卧室的这段距离,一直目光盯着地面,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我穿着衣服呢,紧张什么。”
前方黎澜的声音响起,百烨这才缓缓抬起头。
见黎澜此刻正穿着一件宽大的外衣,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毛巾,歪头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瞥了眼还在冒着水气的澡盆,百烨不只是因为被热气蒸的,还是因为心中尴尬,脸上竟泛起一抹微红。
“有什么事。”
两人沉默半晌,直到黎澜靠口询问,百烨才回过神来。旋即他尴尬的咳了两声,撤步后退靠在墙边,这才放松了些。
“我想问问,关于斗篷人的事。”
百烨目光一沉,正色道:“这一个月中,他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几乎日日夜夜都守在阁楼之外。并且他的主要目标是你,如果你我分开,他会跟着你走。”
“你现在靠着他的灵脉,在弟子中分辨他的身份吗?”
“不行。”
黎澜擦拭头发的动作一停,她放下毛巾,身体微倾靠在扶手上,道:“他的灵脉有些古怪......应该是用某种方法掩饰过,我虽然能察觉到他,但无法分辨他的身份。”
“嗯.......”
百烨眉头微蹙,沉吟着思虑片刻后,问道:“监视我们的,始终都是这一人吗?”
“除了平日在门派中顺便关注我们的人,一直保持监视我们的,只有他一人。”
黎澜话声一顿,然后严肃说道:“要抓紧时间把他解决了,不然之后会有很多麻烦。”
“我知道。”百烨点头应答。
接下来,他要回去处理天基阁的事务。借此机会,他要森头进天基阁内部,并尝试联系其他势力,为济州派提供帮助。
但若那斗篷人一直监视他,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现在艾萱和乐巧诗的嫌疑最重,在没有其他消息的情况下,他只能先从这两人入手调查。
“回去之后,注意艾萱和乐巧诗的动向。有什么行动,尽量避开她们两个。”
“嗯。”
“另外关于琉晶冰魄蟒,回外门后我会继续查,无动湖那边,或许还有突破口。”
“安全起见,这件事不急。”黎澜稍稍回头,露出一点点白皙的面颊,余光瞥向百烨:“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
“那我没事了,你休息吧。”百烨微微一笑,转身走向房门,“打扰了。”
“不送。”
黎澜淡淡的应了一声,暗暗松了口气,拿起毛巾继续擦拭头发。半晌后,她目光一敛,翻腕一张传讯符,在手中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