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仙接过若风递来的手炉备在马车里,回首望着西凉的又一年春,距朝廷内斗的那一次经历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了。
一年之中,先帝退位,新皇登基,皇子封王,皇后诞下麟儿,这么多的喜事已经冲淡了当初不忍的回忆。
灵仙从回到西凉便早有打算再回到西域一次,一是前往乌孙给巴珠点一根蜡烛,二是前往疏勒接回春眠。
只是,段无涯一直忙得很,在朝廷的官员没有选拔完成时,段无咎始终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现如今,朝纲稳固,国库丰盈,新皇爱惜良才,眼瞧着西凉再一次的兴旺起来,段无涯也算是完成了他父皇的嘱托,如今无牵无挂,正是上路的好时候。
“此去一别,何时再见?”灵仙回过头,正见司乐款款的向她走来,笑意盈盈如在昨日。
“不过是去封地,还是有机会回来的。怎么不见小九?”灵仙往他身后瞧着笑道。
“她自然是哭着喊着要来送你的,可喜珠还需要人照顾,玉春楼现在忙得很,没人顾得上她们母女,只好我一个人过来了。”
父女相见,再难分别,况且先帝怎么会舍得他最疼爱的小公主在外面吃苦,索性对内装聋作哑,对外刻意隐瞒,重新开了这玉春楼将他们二人安置与此,一个当老板,一个当老板娘,在他眼皮下面做事,正是合适。
灵仙不禁一笑,“当初的黑店变成了西凉都城正经的酒楼,这我当初倒是没想到。”
司乐摸了摸鼻子,笑说道,“头几个月公子带着夫人去了岭南领受封赏,当初他心里最惦念的便是曾经这些伺候他母亲左右的这些奴仆,如今先皇开恩,能让我和霓裳守在这里,护他们周全,公子应该也是放心的。”
是啊,自段无咎登基稳固,给了这些兄弟基封王封地。
段无雪夫妇去了岭南,段无依一家去了江南,原本明争暗斗的一家人终于分开,可情字上的牵挂却好像更多了。
“对了。”
灵仙看着他背过的手忽然摊开了来,眼中一亮。一包团纹秀禾的布袋缓缓打开,一把把精致的小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司乐说道,“你先前让我找的工匠已经去世很久了,不过他家的孙子还在铸刀,你看看合不合你的手。就当我和霓裳送你的礼物了。”
灵仙心中大喜,忍不住的上手轻轻触摸着这冰凉的感觉。
早在她知道二人要出发前便拜托了玉春楼寻一寻当年她父亲给她打造那把短剑的工匠,希望能做出来一套可以用来剖尸艳骨的利刃。
灵仙满意的点点头,这样的一套工具早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期。
“我记得你那一副刀具还是巴珠大叔送你的,怎么?可是不顺手了?”
“怎么会。”阿爸给她的自然是天下最好的,至于这一副。。。。。。
“你知道的,我在疏勒还有个徒弟,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好得叫我一声师傅,这次回去怎么能不给他带礼物呢。”
“话说回来,真的应该感谢伊明,春眠一个人在那边,腿脚不便,多亏了他安排人好生照顾,上次他来信的时候还说腿上有些知觉了,等再过段时间兴许就可以回来了。”
“感谢他还不如感谢我。”灵仙咧嘴一笑,“你也不看看他瞧的是谁的面子。”
“好好好。是瞧你的面子行了吧。”
“那是自然。”灵仙拍了拍胸脯,自豪地说道,“以后在西域,提我的名字就好使,说不定以后~”她声音越来越小,左顾右盼的趴在司乐的耳旁说道,“说不定以后连我们王爷在那边都要占我的光。”
“说什么呢?”
人那,就是不能做坏事,灵仙刚说了一句大言不惭的话,转瞬那人就出现在他俩的面前。
司乐见灵仙面红耳赤的表情,偷笑了一声,转身对着段无涯说道,“王妃这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灵仙一巴掌打起来,试图吓唬住司乐,司乐哪里会怕她这小猴子,转身一闪躲到了段无涯的身后。
拱手便说道,“送也送完了,说也说完了,小民就不打扰二位了。”
他这个逃遁正是时候,段无涯笑眯眯的敲了敲灵仙的脑袋,宠你的说道,“怎么就长不大。”
灵仙嘟着嘴揉了揉额头,好奇问道,“和皇上都说完了?我生怕他一个后悔把你囚禁在里面,不让你走了呢。”
灵仙越说越气,那两个兄弟跑得到快,一听说要干活恨不得连夜打着包裹就走,就段无涯这位老大哥,每日气定若闲的帮新帝批示着公文,急的她快要发脾气不可。
段无涯将过往答应他父皇的话隐了下去,只甩了甩自己的衣袖说道,“如今有沈向言为他东西奔波,我自然就成了无用之人,以后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到了西北,还要王妃照顾才是。”
灵仙噗嗤笑了一声,眼底始终带着一丝笑意,嗓子却有些干涩的问道,“父皇那里你也去了?”
段无涯知晓灵仙的意思,也不闪躲的点了点头。
“西北那么苦,他。。。就没说什么?”
段无涯脑中回忆着离开那桃花坞的时候,正在湖边垂钓的老皇帝声音沉沉的说道,“为父祝福你们,不过,你就不要和她转达了,我什么也不说,就是对她最好的祝福。”
段无涯摇了摇头,顾左右而言他的一边说道当初当应了疏勒王的话,一边将灵仙哄上马车。
寥寥数人,行装简单,只等马车之外若风轻轻的一鞭,一行人便上了路。
山路崎岖,马车微微的摇晃,段无涯怕灵仙不适,顺势打开了座位下面的锦盒,递到了她的面前。
“橘子蜜饯?”果然,灵仙看到了这个口水就止不住的往外流。“哪来的?”
段无涯看她迫不及待的塞进口中的样子,轻轻的为她擦拭了唇边的口水,说道,“我和新帝作别的时候,他说这是皇后娘娘为你准备的一点心意。”
落海安。。。如今,灵仙已经不敢再直呼她的姓名了,她的大梦终于是实现了的,思及当初他们二人的闲谈,深宫孤寒,她终究要做个无情之人吗。
还是说,这宫中人只是多情的无情人呢。
灵仙含着蜜饯,掀开帘子望向离他们越来越远的西凉。
一年前柔妃逼宫,她被囚禁在老皇帝的寝宫中孤立无助,从天亮抹泪到天黑。
“莫烈可不是你这样的孬种。”
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灵仙一双红肿的眼睛从手臂之中抬了起来。
她呆呆的看着床上已经苏醒过来了的老皇帝,迟迟不敢出声。
老皇帝也不去看她懦弱的眼泪,只看着棚顶带着无尽的回忆说道,“当初你父亲拼死护我,如今轮到你拼死护我,真不许你软弱!”
灵仙身子往前探,大脑一片空白,她眼中的昏君,不知道在何时已经知晓了她所有的隐瞒,一种巨大的悲恸袭上心头。
她哭的像是更厉害的说道,“我父亲护你登基,护你朝纲,替你守住西北,可你呢?转头便过河拆桥,一天之内灭了我家老小,你今日如何有脸让我护着你。”
“就凭我是西凉的皇帝!凭这是他拼死也要护住的西凉!”他怒吼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断的咳嗽声涌上喉中。
灵仙被他震慑,呆坐在原地,听着他缓缓说道,“朕也知道忠言逆耳。。。你父亲句句说的真话,可朕。。。。偏就听了奸臣的谗言。”
许是最后一点尊严作祟,他合上了马上就要决堤的双目。
他似是闹着脾气一般命令道,“朕不管!莫烈护着朕,你也和该护着朕!你我若死了,西凉就完了,西凉完了。。。你让朕。。。让朕如何和你父亲交代!”
便是那时,灵仙才想起了手中剩下的两粒凝香丸,到了最后,她已经分不清是她要护着皇帝,还是要护着西凉。
“我会保护你,但我不会原谅你。”
说罢灵仙只觉得脑袋一热,是死是活,一口便吞了下去,和着这老皇帝联手演了那一出戏。
巴珠给她的凝香丸,最后却成了她溺水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切,也许早就在冥冥中注定了。
段无涯看着靠过来的灵仙,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胳膊。
西凉日月犹在,岁月万古如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