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堡之下,北府兵的大军阵列已成,并没有急着去攻打张家堡。
数骑快马自后阵中出列,纵马绕过前军,来到坞堡之下,高声吼道:“张岩叛乱,官军剿贼,只捉元凶,胁从不问,若不投降,必为齑粉!”
晋骑纵马在坞堡下来回奔驰,不断的高声大喊着,以威慑堡墙上的庄丁。
果然,那些原本严阵以待的庄丁们,顿时心思浮动起来,虽然嘴里不敢说,但是脸上的神色明显是变得犹豫起来了。
千百年来,百姓们大都有着一种朴素的心里,就是不能与朝廷对抗。若是来的匪贼和胡虏,自然要血拼到底,而与官军对抗,则是造反。再加上堡墙下的官军不但数量是他们的两倍以上,而且器械精良,杀气冲天,与其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众庄丁们难免会心思动摇,露出了退意。
晋骑一连来回奔驰了三遍,便不再继续高喊,又从大军旁边绕过,退回了后阵。
陈云蓦地拔出腰中的元瑾破敌刀,然后狠狠的斩下:“攻!”
轰轰轰~
随着陈云的一声令下,大块大块的巨石朝堡墙上呼啸而去,狠狠的砸在人群之中,砸在墙体之上,只见得尘土飞扬,惨叫声大起。
咻咻咻~
随后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将堡墙上完全笼罩住了,又有不少人中箭倒地。
一轮矢石攻击,堡墙上已死伤十数人,众庄丁何曾见过这般阵势,大部分都直接扔下手中的弓箭和兵器,一窝蜂的朝堡内逃去,只有一些张岩的死忠还拉着张岩躲在墙垛之下,再也不敢冒头。
随后,上百名晋军扛着土包冲到堡墙之下,将堡门前的壕沟填平,然后十余名悍卒推着攻城冲车,撞向了堡门。
在撞堡门的过程之中,堡墙上的庄丁根本不敢冒头,只要一冒头就有专门安排的神射手以弩箭射杀之。
张家堡的堡门虽然坚固,但是终究比起城门差远了,一连撞了十数下便被撞开,晋军如同潮水一般的涌了进来。
不到半个时辰,张家堡便被攻破。对于屡屡攻破大城和雄关的北府兵来说,攻打这种坞堡,简直就是牛刀杀鸡,轻而易举。
对于这种胆敢公然反抗的士族,县令汪群和都尉司马陈云按照司马珂的意思,给予了严厉的打击。晋军将张岩绑缚刑场,在全城百姓的见证之下问斩,还将张岩直系三代都贬为刑家,与当年的沈劲一般。张家的所有财产和土地,全部收归为官府所有。
张岩只是开了反抗的头,士族们的反抗并没因张岩被杀而终止。
众士族对于司马珂这种抑制兼并,削弱士族的策略,自是不服。大部分士族选择了隐忍,毕竟司马珂只是抑制,并非斩尽杀绝。但是依旧还是有很多不甘心的世家大族,纷纷采取各种各样的措施予以抵抗。
虽然大部分世家豪门都已经在衣冠南渡大潮之中南下,但是在江北还是有成百上千的士族,而且在那些世家豪门南渡之后,借机成长了起来,拥有一定的实力,大部分士族的府上或者坞堡之内都蓄养了不少的私兵,可以形成一股不小的力量。
于是在兖州东部、豫州东部、青州和徐州,都出现了士族公然对抗郡县政令的情况。
甚至在青州的琅琊郡还出现几家较大的士族联合起来反抗的情况。为此,谢尚派出了五千精兵才将其镇压下去。
但是,不管各士族如何反抗,司马珂只有一个字,就是“杀”。现在江北的士族,正是最式微的时候,如果此时不将士族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将来一旦各地繁荣稳定下来,各士族的势力将更加膨胀,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中原之地,不过是为各士族做了嫁衣。
大大小小的士族的动乱,一直从农历四月底持续到了七月中,终于逐渐平定了下来。司马珂手中的北府兵,经历了数年的厮杀磨炼,根本就不是士族家中的私兵所能抵挡的。更何况这些士族,相对江南的士族,不过是小鱼小虾而已,在北府兵面前,简直就是螳臂当车。
这一场持续了三个多月的动乱,上千的人死于动乱,江北之地消失了十几家士族,这些士族的后代全部被沦为刑家,所有的财产和土地全部充公。
但是就在各地士族逐渐安定下来之后,司马珂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又立即颁布政令,各家士族家中,不得拥有弩箭和铠甲,私兵之数不得超过五十人,弓箭不得五十,羽箭不得过千,限令一个月遣散多余的私兵,同时交出铠甲和弩箭以及多余的弓箭,否则视为谋反。
刚刚被打趴的士族,哪里还敢再反抗,只得乖乖的依照政令执行。私兵还好说,毕竟私兵和僮仆难以区分,将府内的私兵改个名称即可。但是弩箭、铠甲和弓箭这些,却是交得极其肉疼,虽然说不可能完全执行,但是也不敢隐匿太多,否则被查出来恐怕没有好果子吃。没有了弩箭和铠甲以及弓箭,就根本没有机会去反抗。但是在司马珂的残酷镇压之下,这些士族再也没有跟官府叫板的勇气。况且司马珂早就将屠刀磨好了,准备拿第一家叫板的士族开刀。
将众士族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之后,司马珂又颁布了一道政令,那就是任何士族之家,所拥有的良田不得超过三千亩。
这一道政令发出后,司马珂并没有让各县令实际去丈量各家的土地。他此举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预防将来出现大量的良田万顷的大士族,然后再形成一股尾大不掉的势力。
也就是说,司马珂的改革方向是允许有大大小小的地主存在,但是绝对不允许有尾大不掉的士族力量存在。前者虽然也是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但是所图的无非是锦衣玉食、功名利禄,而士族却要影响和左右朝政。
其实在历史上的汉朝和晋朝,都有人提出过限田的主张。
为治理“兼并”问题,汉晋王朝均采取了“限田”政策。王莽新政曾实行过王田制,“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买卖”,但三年后又下诏,“诸名食王田,皆得卖之,勿拘以法”,宣布废止。东汉哀帝时,师丹又提出限田主张,被付诸实施为“吏民田皆不得过三十顷”的限田令,推行不长时间就“诏书且颁后,遂寝不行”。晋朝实行占田课田制,实际也是一种限田制。这些限田政策均以失败告终。这是因为兼并土地的不是农民,而是士族门阀集团,限田政策直接打击的就是他们的利益。正如荀悦《汉纪》所言:“土田布列在豪强,率而革之,并有怨心,则生纷乱,制度难行。”
但是司马珂的政令,正是在发布政令者手中武力强横,江北士族式微的时期,双方的力量悬殊较大,士族纵有怨心,也是无可奈何,故此能够得到有效的推行。
中原之地,经历数十年的战乱之后,已经是地广人稀,再加上司马珂禁止各士族将无主的土地据为己有,便导致官府手中拥有大量的田地。因为衣冠南渡的大潮之后,那些拥有良田万顷的大士族的田地都成了无主之物,此刻全部充公,意味着官府手中掌控了江北大半的土地。
司马珂一面令各州郡县做好统计和丈量工作,一面开始对北伐的军队推行军功评定,然后推行军功授田制度。
北伐大军几乎都是北面的流民和降卒组成,其中九成以上的都是祖籍在黄河以南,因为河北的流民大都往北面和西面跑了,只有河南的流民一股脑儿的往江南而去。
北伐军之所以能征善战,而且个个悍不畏死,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北面的流民对羯人有着刻骨的仇恨。但是光靠仇恨和精神激励是不够,必须对这些有功之士予以奖励,才能让这只军队更加奋勇向前,没有后顾之忧。
司马珂将军功设为二十等,一等军功授田五百亩,第二十等军功授田两亩。凡在疆场战死者,一律最低按十八等军功,至少授田五亩,同时发放抚恤金五千钱给其家人,让这些战死的将士没有后顾之忧。
孟子曰:“有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意思说没有长久可以维持生活的产业而常有善心的,只有有志之士才能做到,至于老百姓,没有固定的产业,因而就没有长久不变的心。
军田从本质上就是要将士卒束缚在土地上,令其不敢不听从命令,更不能逃跑,而军功授田则是用中国人最为看重的田土激励他们奋勇作战。反之,临阵退却,不服从命令者除了要承受军法之外,名下的军田也要被收回。
同时,军功授田,可以不动声色的让底层的黔首、流民、自耕农等渐渐的崛起,打击士族的特权,进而打破士族垄断阶级统治的局面。
军功授田的下一步是军功授爵,但是爵位要经过朝廷的批准,必当受到朝廷中士族的重重阻挠。司马珂自从上次与谢安交谈之后,知道自己迟早要走上那一步,所以没必要提早启动,把时间和精力耗在这方面。
司马珂又吸取秦汉时军功授田导致土地兼并严重的教训,凡军功所授之田,不可在民间买卖,若田地拥有者没有子嗣继承,则收归官府所有。同时,明确规定军功授田的上限,是不得超过两千亩。若达到两千亩的上限,则不再予以授田,以避免出现战功显赫的将领拥有大量的良田,再逐渐演化成军功起家的士族门阀,甚至出现可能谋国篡位的大军阀。
军功授田说起来容易,其实要推行起来工作量极大。光是土地丈量和统计,没有一两年的时间难以完成,军功授田制度推行也得在一年半之后了。况且如今地广人稀,很多土地都在抛荒状态,找不到人耕种,这些将士就算得到了田地,也只能抛荒。
但是推行军功授田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所有的北伐军将士,无不欢欣鼓舞,更有不少人激动得涕泪交流,高呼着“大将军万岁”。
军功授田让数十万的司马珂麾下的兵卒从此有了跻身的途径,使得这些北伐的士兵,对于战争的意义,有了新的理解。
之前,他们只知道羯人占他们家园,屠戮他们的家人,奸淫他们的妻女,逼迫他们背井离乡,逃到南方,对羯人心中充满着浓浓的仇恨。
但是随着北伐战争的一路大胜,不但将羯人全部赶到了黄河以北,而且这几年之间,不知屠戮了多少的羯人,心中的仇恨虽然依旧浓烈,却比当初北伐初始之时要减了几分。
如今,司马珂推行的军功授田制度,让他们在复仇杀胡的同时,还能为将来告老还乡时留下财富,哪怕是战死,也能留给自己的亲人,也算是了却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虽然此刻处于休战时期,但是可以想象得出,一旦再与羯人交战,这些虎狼之师会愈发嗷嗷的吼叫着,悍不畏死。
……………
太极西堂。
谢安早早的来到了殿堂门口,恰恰遇到新晋的羽林中郎将荀羡。
荀羡此刻已是标准的美男子,身材修长,面如冠玉,再披上铠甲,腰悬元瑾破敌刀,显得格外的英姿勃勃。
见到谢安前来殿门口,荀羡抢先向谢安弯腰一拜:“下官见过君侯!”
此时谢安已封都亭侯,故此荀羡以君侯相称。荀羡身为驸马,对谢安这般客气,除了谢安的官爵高,深受皇帝司马衍重用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谢安是司马珂的义弟。他拜司马珂为师,这低着谢安一辈呢。
谢安哈哈一笑,还了一礼,跟荀羡两人寒暄了一阵,然后又跟门口的虎贲和羽林郎打了个招呼,进入了太极西堂之中。
案几上的奏折,又已堆积成山,自从司马衍将批阅奏折的权力交给谢安之后,自己便做了甩手掌柜。而且即便谢安将所有的奏折都全部查阅了一边,整理一份简要的内容给他看,他也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一眼,只看重点。
所谓重点,就是谢安对某些重大事项拿不定主意的,或者必须着重提醒的,会在旁边加上竖线。
司马衍别的都不看,就只看加了竖线的部分,其余的事情全部交给了谢安自行批复处理。
谢安得了这份差使,被时人成为“隐相”,意思其位高权重,实际掌控着相权,既有艳羡之意,也有嫉妒和讥讽之意,毕竟谢安只是个右第三品的中书监。
谢安也不敢怠慢,批阅奏折时勤勤勉勉不说,每份奏折的批复都是极其小心谨慎,反复斟酌之后才落笔,却不敢有半点马虎,也不会有半点的私心。
故此,谢安实际执掌相权以来,已有半年多的时光,众官员虽然嫉妒,但是只要不是吹毛求疵,对其处理的事情几乎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当谢安的视线,落到司马珂送来的奏折之时,不禁心中一跳,因为他知道司马珂的奏折一向都是禀报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那份奏折,逐字逐句的读完奏折之后,脸色顿时变得极其严肃起来,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
司马珂虽然山高皇帝远,在北地是独立秉政,不受江南任何朝臣的节制,但是本着尊重朝廷和天子的原则,在北地推行的限制士族兼并、军功授田的这些举措,还是向司马衍禀报,避免被人诟病。
谢安看着司马珂推行的这些举措,沉吟了许久,一直在发呆,导致旁边的內侍都忍不住露出奇怪的神色。
过了许久,谢安终于在奏折之下,批了两个字:“准奏”。
在整理完所有的奏折之后,谢安将所有的奏折内容全部汇总成简要。他提笔在记录司马珂的奏折内容的字迹旁边,准备加上一条竖线,提醒司马衍重点关注,最终又放了下来,划在了别处。
这几项举措可谓推陈出新,虽然只是局限在江北之地,并没有动江南的士族的利益。但是谢安心中却清楚的知道,司马珂的这些举措,对于整个大晋的士族来说,充满了浓浓的恶意。
只是,谢安也深深的明白,站在司马珂的立场,必须推行这些措施,否则大晋终究难以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