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影儿有片刻的惊讶,不知道师桑绮什么意思,这么重要的决定,他难道不应该告诉她父母吗?和她说干什么?不是当她外人么?
但她没把这些话说出口,也说不出口。
她只说:“你想通了就好。”
师桑绮挣扎半响,怯怯地问:“能……陪我去医院吗?”
“啊?”钱影儿一怔,属实有点懵。
那边师桑绮缩了一下,以为钱影儿不愿意,有点难过,嗓子一下就哑了:“你不愿意吗?那、那算了。”
“等等,”钱影儿说着,看了看布景内,金冶和辛英朗正在对戏,她今天排的的戏份,早上就拍完了,只是晚上有两场夜戏,何况她身兼制片,得在这儿守着。
她又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1点,从影视城赶过去要两个小时,加上手术时间……再赶回来……
不晓得时间够不够。
褚文轩发现她明显的走神,用扇子敲了敲她,示意她认真看戏。
钱影儿指指手机,悄声说:“桑绮。”
褚文轩神色一紧,随即眉头舒展,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认真看向监视器,什么也不说,吊得钱影儿心慌。
“让不让去你倒是给句准话啊!”
褚文轩吊儿郎当地睨她一眼,手中握着的剧本卷成卷,指着不远处的伍老太太,嗤道:“这剧组,虽然我是导演,但你最大,你想走就走用得着和我报备吗?”
得!
这工作你还不情不愿了是吧?
钱影儿气得跺脚:“褚文轩,你能别阴阳怪气吗?”
褚文轩缓缓一笑,被帽檐遮住的眼睛里满是算计:“你能拿我怎么着?大不了咱们剧组散伙,不拍了呗。”
卧槽!
你他妈!
不对,钱影儿缓了缓,不能骂他,骂他不是连着自个儿也给骂了吗?
她大人大量,不能和阴险小人一般见识。
她看向伍妙妗,心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死穴吗?
等着瞧。
“虽然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我能去找奶奶告状,让她收拾你。”
说完她飞快溜走了,那步履轻巧,古灵精怪的嘚瑟劲儿,恨得褚文轩直磨后槽牙。
没一会儿,伍老太太一脸阴恻恻地拎着棍子过来了。
“轩轩,听说你打算罢工?”
“没、没有的事,奶奶您看,我不好好的在这儿坐着呢?”褚文轩心里苦,但他不敢说。
伍老太太抖了抖棍子,眼尾一扫,凛冽之气化为眼刀,毫不留情地射在自家孙子身上:“你是想奶奶英年早逝吗?”
褚文轩快哭了:“没有没有,奶奶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卧槽!
无情!
奶奶您给点面子,我是导演,往后您让我怎么在底下人面前混啊?
同是孙儿辈的,他和钱影儿待遇怎么差那么多?
他苦哈哈地看着远处欢快的身影,只见她轻轻浅浅地笑,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那眼里水光啧啧,魅惑万分,杀伤力十足。
只是在褚文轩看来,就不这么好受了。
这妮子在他上次被奶奶打压后,便一直用这招威胁他,屡试不爽。
但一个是他最重要的人,一个是他曾经最爱的女人。
怎么办?
可不得依着宠着顺着!
想到钱影儿几次死里逃生,他就是心中再怨,也不忍去为难她了。
她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在他彻底放下后,不,应该说,有生之年,如若他有放下的那天,他一定亲自说清楚。
……
钱影儿到了医院,师桑绮就那样坐在走廊上的条凳上晒太阳,形单影只,阳光照在她脸上,白得反光的脸毫无血色,更显神色憔悴,看着都让人心疼。
她走过去,师桑绮抬头,眼中闪过慌乱,随后她将垂下的发丝捊到耳后,紧张地抬头看她。
“我……这个孩子……他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我明白。”钱影儿说。
当年她失去和娄斯年的孩子时,也曾这样痛苦,她清楚的知道身为母亲,一点一滴的感受一条小生命在肚子里长大,与她同食同寝,是多么让人感动的事情。
那孩子的逝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她恨张雨星,恨张雨星的冷血无情,恨她草菅人命。
更恨自己,无力保全它。
她和师桑绮的区别,一个是由别人杀死自己的孩子,另一个,是自己亲手了结。
想当然,师桑绮比她更为痛苦。
况且这孩子现在已经5个月了,五官已成型,现在打掉他,无异于谋杀。
钱影儿终是不忍:“如果不想,那就生下来吧,你有师洁姐姐,有我,还有师家所有人,都会一起养这个孩子,他会拥有很多爱,没有人敢因为‘血脉’二字给他白眼。”
如果师桑绮真的爱魏思辰,愿意在他死后,为心爱的人孕育爱的结晶,她不反对。
师桑绮已经用她如今的惨状,为她造过的孽买单了,她需要一个避风港去舔祇伤口,然后破茧成蝶。
生与不生,全凭她的选择。
师桑绮没想到钱影儿会将决定权全权交由她的手中,或者说她一直在追随钱影儿的脚步,很多事情,习惯去听她的安排。
现在徒然让她做决定,好不容易坚定的决心,有一丝丝动摇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钱影儿时,是在三叔所在的派出所里,那时钱影儿落魄得像个乞丐,而她是师家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再看看如今这个光鲜亮丽,自信又夺目的女人,浑身上下因着才华和地位,底气十足。
而她自己,脸色蜡黄,双目无神,年纪轻轻,眼尾已经有了些许皱纹,明明比钱影儿还要小上两岁,看上去却比她老上许多。
师桑绮觉得,她现在连羡慕钱影儿的资格都没有,但还是忍不住妄想,她是否有一天,能沿着她的脚步,走到她的目之所及?
不用很多,十分之一就好。
不再让其他人觉得,她师桑绮,一无是处。
不会再让人贬低,说她师桑绮,离了她爸什么也不是。
“钱影儿……”师桑绮轻轻叫她,破碎的声音中,夹着几分希冀,几分羞怯,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姐……二姐……我能叫你姐姐吗?”
钱影儿被她眼中的小心翼翼触到了,也许血脉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她感觉心中冰冻的角落缓缓溶解,变成温暖的巧克力,带着香甜的气息,融遍四肢百骸。
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所谓家人,就是在你身陷暗黑时,为你提灯指引;
在你受欺负时,为你保驾护航;
在你饱经风霜时,有一个避风港。
所谓家人,其实就是可以尽情的在对方面前展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而后无限度的去包容对方。
她是师家人,是师桑绮的姐姐,妹妹做错事,有什么不能谅解的呢?
更何况她迷途知返。